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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小说:绿色生死恋 作者:梅花居士 更新时间:2013/9/29 9:39:40 (第五十三章) 六名血肉模糊的伤员被几辆解放牌大卡车送到了师医院,救护车根本就不够用。艾冰看着一个个伤员被抬下卡车,但无法辨认他们的模样,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沾满泥浆和血迹。她只好从身高和体型去作判断,觉得没有哪个人像罗平安,又觉得个个都像罗平安。 从送伤员的官兵口中得知,就在当天下午,他们正在奎先隧道里开挖边墙马口,突然发生大塌方,其中一块巨石同时砸中这六名战士。 奎先隧道位于古冰川消退后形成的冰达坂腹地,洞内的土层及岩缝中充填着大量冰渍,遇到气温上升或者强烈震动,冰渍很容易融化脱落造成大塌方。二十三团最擅长挖长隧道,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修建成昆铁路时,他们也经常遇到塌方,不过那里的塌方会有先兆,可看见有少量沙石落下,一旦流沙变成线形就要考虑塌方的危险,就会迅速撤离。但是在奎先隧道施工,气候寒冷,到处结冰,很难看到流沙或落石,加上风枪震动声大,易震松岩石中的冰块,塌方猝不及防。 章强有了用武之地,他和师医院的外科医生一起上了手术台。送来的伤员都是复合伤,除了脑外伤,还伴有血气胸、腹部外伤、四肢骨折,需要实施紧急手术,止血、缝合、引流、固定。 手术室不够用,谢护士长又将治疗室与急救室腾出来当作简易手术室。 和伤员一起来的,还有许多从工地赶来的官兵,沾满泥沙的工作服和高筒靴都来不及脱,他们都是来为伤员献血的。师医院没有血库,只有一个未成文规定,凡是哪个单位送来的伤病员需要用血,就由哪个单位负责献血。施工连队受伤人数最多,施工连队官兵献血也最积极踊跃。 官兵们很自觉地在临时献血点排起了长队,几个操四川、广东、甘肃、江西、云南等五湖四海口音的战士挤在最前面嚷着:“抽我的,我是B型。”“我是A型。”“我是O型,万能血。”……他们都是伤者的老乡,不忍心让一同入伍的战友就这么没了。 艾冰负责抽血,她刚抽了几个战士的血,谢护士长就跑过来催:“快点抽,伤员失血太多,全靠这些血救命。” “是!”艾冰立刻将采血的针头都换成最粗的16号,这样血流的速度会更快。16号针头粗似铁钉,本来需要打一点麻药再进行静脉抽血,但为了争分夺秒,艾冰将这个步骤省去了,献血的官兵也没有一个人痛得龇牙咧嘴。 殷红的热血从年轻官兵的血管中汩汩流出来,迅速输入到伤员体内。 艾冰一个接一个抽血,忙得连头也抬不起来。 又一个战士坐在她面前,撸起了衣袖。 “姓名?”艾冰低头问。献血者必须填报真姓实名,便于输血时核对,输错血会要人命。 “罗平安。” “啊!”艾冰惊愕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蓬头垢面的脸,只有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和整齐的白牙,让艾冰迅速作出判断,他,正是罗平安。 “你贫血,不能抽你的。”艾冰推开罗平安的胳膊。 “少废话,兄弟们命都丢了,我抽点血怕什么,死不了。”罗平安瞪大眼睛说,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艾冰哆嗦了一下,连忙避开罗平安愤怒的目光。她知道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他,时间就是生命,如果坚持不抽他的血,就是在浪费时间。 艾冰只好乖乖将橡胶止血带扎在罗平安胳膊上。他的血管已不像上次住院那样有弹性,艾冰手下留情,只抽了他150毫升血。她不忍心放他的血,望着布满青筋骨瘦嶙峋的胳膊,她的心也在流血,恨不得从自己身上抽一些血补回给罗平安。她不再记恨他了,她心疼他,整个抽血过程。艾冰始终没有抬头,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一旦与他的目光对接,她的泪水一定会夺眶而出。 艾冰抽完血后,用棉球压住针眼说:“你等等,我去拿一瓶葡萄糖给你喝。” “不用,我不搞特殊化。”罗平安伸出另一只手自己压住棉球。 “这不叫特殊化,贫血病人是不应该献血的,我都违规了,万一你晕倒了,到时候还要抢救你。”艾冰严肃说。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是病人。”罗平安的声音冷冰冰的,抢先一步站起来走了,与献过血的官兵们又赶回工地继续施工。 艾冰望着罗平安的背影,尽管咬紧双唇,屏住呼吸,泪水还是没有止住,很快就将视线模糊了。她对罗平安的所有怨恨,都被汹涌的泪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她多么希望他能回头看她一眼,听她说一声:“你要保重身体。” 但是,那个背影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经过一整夜的紧张抢救,六名伤者身上的血液已经换过好几回,但都因为伤势过重,六颗年轻的心脏最终都停止了跳动,六位朝气蓬勃的战友永远告别了人世。其中还有两名已宣布退伍的老兵,他俩打算上完最后一个班就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没想到永远走不成了。 方主任不得不含着泪宣布停止抢救。 天已大亮,连绵起伏的雪山铺满阳光,银灿灿地能亮瞎双眼。天空洁净得像透明的蓝玻璃,上面漂浮着朵朵白云,像是敬献给烈士们的一朵朵白花。慵懒的太阳躲在一堆白云背后,给那堆白云镶上一道绚烂的光环,又像是敬献给烈士们的巨大花圈。 不一会儿,阳光照进阿拉沟,照在疲惫不堪的医护人员身上。但是人们并没有感到冬日的阳光有多么温暖,悲痛欲绝的心都在瑟瑟发抖。 艾冰与护理人员一起为牺牲的战友整理仪表仪容,专业术语叫做尸体料理,为的是尊重死者,安抚生者,减少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与哀伤。 艾冰已经不止一次为牺牲的战友整理仪表仪容了,但同时看到六具支离破碎的遗体躺在眼前,她还是第一次。她触摸着冰冷的尸体,五内俱崩,痛彻心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流到了嘴角,她伸舌头舔进嘴里,不然就在脸上结冰了。若不是身边还有其他人,她真想嚎啕大哭。她又想起了哥哥,可怜的哥哥,至今都不知道白骨在何处。 艾冰用镊子夹起纱布,沾上盐水,小心翼翼为一位广东籍烈士擦去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她始终不肯相信眼前的生命已经结束了,她觉得他的心脏还在跳动,血液还在流动,因此她的动作非常轻柔,生怕弄痛了遗体。擦干净烈士的遗体后,她又用纱布覆盖住所有伤口,然后给遗体穿上佩戴有红帽徽红领章的新军装。 艾冰望着担架上的遗体,个个脸色蜡黄,嘴唇紫绀,表情僵硬,惨不忍睹,心想,既然无法挽回战友的生命,为什么不能将他们打扮得精神些,让年轻英俊的容貌永远留在人们心中? 艾冰又跑回宿舍,拿来珍藏了几年胭脂和口红,这些都是在师宣传队用过的,她没舍得扔,女孩子爱美,有时候会偷抹一下。在师宣传队演出任务频繁,都是自己给自己化妆,艾冰的化妆技术已炉火纯青。 但是艾冰头一次给遗体化妆,却没有丝毫恐惧。在她看来,这些战士不过是劳累睡着了。她先在遗体的面部打上一层淡棕色粉底,让肤色看上去自然柔和;又在两侧脸颊扑上淡淡的腮红,再将青紫的嘴唇也涂成自然红。这么一化妆,遗体的表情都变得生动起来,仿佛一听到起床号,就能爬起来。 医护人员将六具罩着白床单的遗体抬到师医院大操场上,等待二十三团的车运回去安葬。除了值班者外,师医院的工作人员都来到大操场,不少能走动的伤病员也自发来了,都来为烈士送行。人人表情肃穆,缄默不语,没有人哭泣,因为户外气温太低,谁哭谁的眼睫毛结冰。 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太阳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北风呼啸着,白云变成了乌云,鹅毛大雪开始漫天飞舞,悄无声息飘落到烈士们身上,恰是母亲的手在抚摸熟睡的孩子。 二十三团的卡车终于来了,卡车没有熄火,一熄火就难以启动。跟车的官兵迅速将烈士遗体抬上卡车。 人们目送载着遗体的卡车缓缓驶出师医院大门,都自觉抬起右手,向牺牲的战友致最后一个军礼。 “哇——!”艾冰终于忍不住,第一个放声哭起来。她的哭声像施了魔法,女兵们都跟着哭了。 男兵也哭了。 伤病员也哭了。 操场上顿时哭声一片,压倒了怒吼狂啸的北风。 章强没有哭,神色凝重地望着卡车消失在风雪弥漫的阿拉沟群山中。作为职业医生,他经常与死神打交道,对遗体司空见惯。只是刚才,当他一针一线将破碎不堪的遗体缝合完整时,他的心灵还是受到了强烈震撼。 来到铁五师才十来天,章强就亲眼目睹了在和平时期难以见到的壮烈牺牲,作为生在军营听着军号声长大的他,从未离开过部队大院的他,这还是第一次。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他不得不承认,军人的牺牲岂止是在战场,和平年代,中国最不怕死的军人就是铁道兵了,他们是一群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的不仅有红细胞白细胞,还有对国家对人民的忠诚,对工作的强烈责任感与使命感。 同时章强也理解了艾冰父母的一片苦心,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女儿在铁道兵里找对象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此时章强更坚定了决心,必须将艾冰从阿拉沟带出去。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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