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劫后余生

瓢泼大雨，电闪雷鸣。虎娃大哭，在泥水里，凝视着爸爸瞪视的但已经凝固的眼睛。这惨象，融入虎娃的骨髓，铭刻在虎娃的心上，改变了他的初衷，相伴了他的一生。虎娃身上溅满红白相间的鲜血和脑浆。回头望着以前曾经嬉戏玩耍的草地，瞬间竟然变成了一个血流成河的屠场。白天还是一个温馨的家庭，现在竟是支离破碎，父母双亡。

虎娃和爸爸救起的小男孩失魂落魄、边哭边拼命地跑着，任凭泪水、雨水在脸上哗哗流淌，跑啊跑，不停地跑……

夜晚，惊恐万状的虎娃和另一个男孩子浑身湿漉漉，冻得哆哆嗦嗦，来到一座棚厦区的旧房子前面。

虎娃哆哆嗦嗦地说：这个小房子就是我爸爸的徒弟李海江叔叔的家。

虎娃上前敲门。一个老者出来：谁呀，半夜三更地有啥事呀？

打开了院门，老者说：哎呦，这不是虎娃吗？快进来。

二人进到李海江家的屋里。

李海江披着衣服下炕说：怎么了，虎娃？

看到李海江叔叔，虎娃上去抱住李海江的腰就大哭起来。

李海江叔叔安抚他说：虎娃，不哭，男子汉，不哭，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虎娃边哭边说：叔，今天上午，来了一大群鬼子兵，突然就把平顶山全镇子的老百姓赶到牛奶房子的空地上，烧毁了平顶山的所有房子，还用6个带腿儿的机枪把全镇子的人都给杀了。我妈妈死在了人群里面，爸爸领着我们俩跑出来，下雨那咱有鬼子和汉奸追我们，爸爸带着伤和他们搏斗，让我们俩跑了出来。

另一个小男孩说：叔叔，虎娃的爸爸为了我们打死一个鬼子后被杀了。

李海江说：什么？我师傅和我师娘都没了？

李海江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少顷，李海江喊道：小日本子，算你们狠，今后我就和你们死磕了！

李爷爷气愤地骂道：这帮王八羔子操的东洋小鬼子，他们是在做死啊，老天会报应他们的。

李奶奶抱住虎娃和小顺子说：两个苦命的孩子，一眨眼就成了孤儿。不要紧，今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就是你们的奶奶。

李爷爷安慰说：你们两个不要害怕，在这里谁要他妈地敢欺负你们，我就跟他们玩儿老命。我说老蒯，赶紧给两个孩子把血衣服换下来藏好，将来这都是小鬼子屠杀百姓的物证。先给孩子弄点儿吃的。虎娃，一会儿吃完饭，我和你海江叔跟你们去，先把你爸爸安葬了再说报仇的事儿。

李海江问小男孩：你叫什么名?

小男孩呐呐地说：我的大号叫王宏顺，小名叫小顺子。

李海江刚刚18岁，个头儿不矮，长得虎背熊腰，身上就像有着使不完的力气。面容上棱角分明，透露出刚毅、憨厚、和善的气质。普普通通的更生布衣裤穿在他的身上，也显得与众不同，是一个扔在人堆里面一眼就能找到的男人。

漆黑的夜晚，旷野上阴风四起，黑云笼罩。李爷爷和李海江夹着一领旧炕席，带着铁锹，打着手电筒，带领虎娃和小顺子来到虎娃爸爸遇难的地方。

李海江把虎娃爸爸的眼睛合上，整理了一下衣服裤子，摆平了身躯。大家七手八脚地用旧炕席把虎娃爸爸遗体卷了起来。然后在一个南面山坡上挖了一个坑，草草地安葬了。

李爷爷说：虎娃啊，今天安葬你爸爸不宜烧纸，以免暴露你们的行踪。以后找机会再给你爸爸烧，今天你就给你爸爸叩头吧。

虎娃和小顺子跪在坟前，叩了3个头。

虎娃说：爸爸，您就安息吧，我会按照你的话去做，给您和妈妈报仇。

小顺子说：叔叔，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都被鬼子杀了，从此我和虎娃就是亲兄弟了。您放心，我和虎娃一定按照您的嘱咐，杀鬼子，为你们报仇。

夜色下，李爷爷和李海江带领虎娃和小顺子悄悄隐蔽在庄稼地里，看见远处的鬼子正在往死人堆上泼洒汽油，放火焚烧。还在悬崖陡壁上埋了炸药，用崩塌的山石土块掩埋所有尸体。

李爷爷说：看见没，小鬼子正在销毁屠杀罪证。

李海江恨恨地说：这帮王八犊子，我早晚会杀了他们。

一个惊魂的夜晚过去了。

早晨，李爷爷告诉海江：你今天应该到矿上去出工，了解一下昨天平顶山和街面上的情况。

李海江对虎娃和小顺子说：你们俩今天哪也不要去，就在家里呆着，等我回来，咱们再拿个主意。

李海江的弟弟海顺也是12岁，与虎娃和小顺子同岁。

海顺对虎娃和小顺子说：我陪着你们俩在家玩儿。

在德顺日军守备队院子里，100多名日本兵站成4排，川上靖一讲话：大日本帝国的士兵们，围剿平顶山、栗家沟、千金堡3个村子通匪村民的战斗，战果辉煌。你们都是大日本帝国的英雄，天皇一定会为我们而高兴，为我们而自豪。我决定，今天，凡是参加战斗的士兵和军官都要照一张合影，作为我们向天皇觐见的礼物，献给天皇，名扬天下。

日本兵们狂呼：天皇万岁，天皇万岁！

100多名日本兵站成两排，坐地下一排，两个照相馆的中国人用落地盒式相机给日本兵照了相。

小顺子个头比虎娃略矮一点儿，面容上有些消瘦，但是身板儿比较结实，看出来平时是一个淘气包似的孩子，不时地漏出机警顽皮的气质。

晚上，李海江回到家里说：今天，平顶山惨案的情况已经传开了，很多矿工和市民携家带口外逃，说要躲避鬼子第二次屠杀，听说火车站已经人满为患。到矿上出工的矿工还不到一半人。炭矿的头头脑脑们急得直冒火，有的日本人都大骂警备队队长川上靖一屠杀矿工，破坏大东亚圣战。据说，国际联盟很快就会介入调查惨案情况。鬼子还发出布告，不准收留幸存下来的老百姓，违者即是通匪，处死全家。

李爷爷说：咱们一定要保守秘密，保护好俩孩子。

第三天的晚上，李海江匆匆回来说：听到矿上一个把头讲，国际联盟已经把平顶山惨案向全世界公布了，国际舆论纷纷谴责日军暴行。说这次惨案的1号元凶就是警备队队长川上靖一，2号元凶是宪兵队队长小川次郎，3号元凶是守备队一小队队长井上靖一，4号元凶是翻译官于庆春。

虎娃说：我对不上号，但是我在现场记住了有3个鬼子军官和一个汉奸表现得很凶、很恐怖，他们4个人都印在我的脑袋里了。

李海江还告诉大家：这次鬼子大屠杀，听说总计殉难32**人，其中栗家沟200人，平顶山村3040多人，千金堡24人。

李爷爷问：那满洲国政府有什么动静没有？

李海江说：没听说有啥反应。

李奶奶说：我说老头子，你糊涂啊，满洲国政府就是个牌位，实际上还是日本人说了算，溥仪算个啥？啥都不是。

李爷爷说：也是，这就是亡国奴的滋味呀。

夜间，戒备森严的日军守备队宿舍。一个叫山田的日本兵突然从睡梦中惊叫一声，急急忙忙坐了起来，双手捂住脑袋，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身边的鬼子兵喊道：山田，山田，怎么啦？

山田不予置否，继续哭着。一个长相凶猛的老兵过来把山田拽起来，巴巴就是两个大嘴巴。

老兵喊道：你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田捂着被打的嘴巴，支支吾吾地说：我做噩梦了，我做噩梦了。那么多的屈死鬼要把我带走，他们个个脸上带血，个个长着长长的指甲，向我索命。

老兵命令山田，说：你给我滚出去，别他妈地影响我睡觉。

山田唯唯诺诺地走到了院子里，突然从其他宿舍又跑出两个日本兵，大喊：鬼来了，鬼来了！

哨兵不知道什么情况，叭地就朝天放了一枪。鬼子兵营顿时乱成了一团，鬼子兵们带着武器就跑到了院子里。

山田跑回自己的宿舍，端起步枪，就跑了出去，慢慢腾腾地站到了队伍里。

老兵过来，责问山田说：你地出来以后干什么了？话音未落，上来又打了山田两个大嘴巴。

山田顿时眼睛睁得大大地，极其恐怖地大叫：你是屈死鬼，你是屈死鬼！

山田喊着喊着就跪在地上求饶，叩头。

川上靖一急忙跑来，问道：出现什么情况？

一个日本兵说：报告队长，有几个士兵做噩梦，跑到院子里大呼小叫。

川上靖一喊道：八嘎！赶紧把这几个士兵关起来。

一群日本兵抓住三个士兵，就用绳子捆绑。三个被抓的士兵恐怖至极地大喊大叫，拼死挣扎，慌乱中，突然一个士兵身上的手榴弹冒起了白烟。

川上靖一大喊：快卧倒！

但是，已经晚了，手榴弹轰地一声巨响，爆炸了。10来个日本兵倒在了血泊中。

在李海江家里吃饭的时候，虎娃小声对李爷爷说：李爷爷，我爸爸妈妈没有了，还有爷爷奶奶，他们在黑龙江的汤县住。爸爸在咽气之前，让我们投奔爷爷奶奶去，还要我们跟爷爷奶奶好好习武，打鬼子报仇。我想这几天就和小顺子一起走。

李爷爷说：就你们两个？那可不行，现在鬼子盘查很严，而且黑龙江离这里老鼻子远了，有1000多里地，必须要坐火车才行。你们两个小毛孩子，一路上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不行，就在我这住着吧，有干饭大家吃，有稀粥大家喝，少不了你们的。

虎娃说：不，李爷爷，我们不是为了活着，是为了报仇。

李爷爷说：嘿，这两个小家伙，我喜欢，人不大，还挺有血性。海江啊，你有没有血性啊？

李海江说：爸，我可有血性，要不是为了养家，我早就参加义勇军打小鬼子去了。

李爷爷说：那就这样吧，你负责把这两个孩子送到汤县去，到那里如果能找到义勇军，你就参军打鬼子去。如果找不到，你就回来。

李海江说：哎呀，爸，太好了，你真是我的亲爸，谢谢爸爸。

李奶奶在一旁说：我说老头子，你也太霸道了吧？儿子是我养的，儿子到哪我说了算。

李海江赶紧对李奶奶说：妈，您不是常跟我们讲岳母刺字的故事吗，还说好男人就该干大事业，现在，打鬼子就是天大的事业。你有三个儿子，我出去打鬼子，家里还有哥哥和弟弟照应你们二老嘛。

李奶奶说：就你嘴会讲，妈妈不是小心眼，是担心战场上子弹不长眼。

李海江说：妈，您知道，我从小就机灵，登山爬树、滑雪跑步、摔跤打架，样样比别人强，小鬼子就更不在话下了。我参军打鬼子，您不是岳母刺字，还不是李母刺字嘛。

李奶奶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实在要去参军，留下人也留不下心。你去，打鬼子，替你师傅报仇，妈支持。可有一样，必须囫囵个地给我回来。

李海江说：妈，您就瞧好吧！

小川次郎来到守备队办公室，对川上靖一说：队长，宪兵队的士兵，也在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有一半儿的士兵做噩梦，还有5个士兵进入歇斯底里状态，已经无法执行任务。

川上靖一说：守备队的境况比你们宪兵队还遭，昨天晚间一下子就有8个士兵死亡，3个士兵受伤。小川君，你做噩梦吗？

小川次郎说：您让我说实话吗？

川上靖一说：是的。

小川次郎说：我也做噩梦。

川上靖一说：一次性杀了3000多人，的确需要一个心理调整过程。那样吧，我向大队长汇报，看看有没有心理医生，到德顺来调理调理。

小川次郎说：川上君，您做噩梦吗？

川上靖一说：怎么不做？只不过我的心理素质要好一些。

小川次郎说：心理医生管用吗？如果不管用，守备队和宪兵队的200来人，恐怕都会变成疯子。

川上靖一拍着桌子大声说：支那人早就把我们看成是疯子了。

黎明前，李海江带领虎娃和小顺子就要出发了，李爷爷和李奶奶率领全家送别。在胡同口，李奶奶红着眼圈，把一个包着旧衣服和玉米面大饼子的包袱给李海江背上，又从一块红布包里翻出两块大洋塞到李海江的手里。

李奶奶说：二子，家里就两块大洋，给你们都拿上吧，路上也好填补填补肚子。

李海江说：爸，妈，家里挺紧巴地，这个钱我就不带了，既然开始打鬼子了，我会从鬼子身上得到花销的。你们二老放心，不要惦记我，我不会辜负你们希望的，过两年我会和虎娃、小顺子回来看你们。

李爷爷说：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对外就说你到黑龙江出劳工去了，不会出问题。在外边打鬼子，要学会保重自己，对鬼子千万不要心慈面软，下手一定要狠。

李海江和虎娃、小顺子一起给李爷爷、李奶奶跪下叩头告别。李奶奶眼圈一热，回头就往家里走。

李爷爷挥手说：孩子们，我等着你们回来！

三人眼含热泪，毅然决然地回过头来，踏上了复仇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