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毛姑顶上留守的人，除了那些伤员，还能作战的实在没几个。这两天他们提心吊胆地，既要防备有人来攻山，更牵挂当家的不知能否脱险，他们过的日子其实并不比齐远山他们轻松多少。

现在看到赵啸风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大家面前，毛姑顶上的弟兄们都松了口气，都发自内心的高兴。同样的，赵啸风也一直惦念着所有的弟兄，看到伤员们情况又好了一些，他也感到很欣慰。

赵啸风首先做的就是逐个查看了重伤员的伤情，确认他们都在恢复之中，这才放心的去做别的事情。他这么一圈下来，花费的时间不少，等到他查看完毕，齐远山已经重新布置好毛姑顶的守备，回到山顶上来。

赵啸风看齐远山上来，就把他叫住了。齐远山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话，走过来以后就等着他开口，谁知道赵啸风没有出声，而是把他拉到了山崖边上，远远的避开了人群。

他们两人各自找了块岩石坐下，齐远山有点奇怪，弄不明白赵啸风有什么事情找他，为什么要弄得如此的神秘。他忍不住先开了口：“啸风，什么事非要背着人才能说？”

赵啸风的脸色很严肃，正如他以往在即将做出极其重大的决定之前所表现的那样，看到他的神色，齐远山也认真起来，等着他说话。

赵啸风思索了片刻，开口说：“远山，这几天我闲着的时候多，想了不少事。远山，我们现在在这里占山为王，虽然也打鬼子，可是有时候还是要打劫一些富有人家。我们自己觉得只打劫为富不仁者，不少穷人也还向着我们，可是再怎么说，我们也顶多是些绿林草莽，也还是土匪。”

齐远山听他这么说，想到当时在赵啸风被白起元的人包围，让自己带弟兄们别管他赶紧走的时候，曾经嘱托过，要替弟兄们寻个正道。他明白赵啸风今天想说的是什么了，于是接口说道：“你说得不错，啸风，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对我们这些弟兄的出路，我也有点想法，等会儿也摆出来我们先商量商量。”

赵啸风说：“好，那我先说了。远山，现在毛姑顶上的弟兄就这么几十号人，就算是受伤的弟兄们全都好了，实力也还是单薄了一些。如果鬼子或者汉奸再像上次那样来围攻一次，靠现有的这些弟兄，在想要守住毛姑顶实在不容易。要是离开了毛姑顶，我们的生存都是问题。

“现在跟着我们的这些弟兄，差不多都是被生活所逼才上山入了伙的，对财主和官府都有仇怨，所以都不愿意下山接受招安。我也是，以前一直想着的就是找白家人报仇。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小鬼子来了以后，杀人放火干尽了坏事，他们才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死敌。所以我想找机会和弟兄们商量商量，干脆投八路算了，也可以痛痛快快地打鬼子。”

齐远山听他说到这儿，一掌重重的拍在膝盖上，说道：“好，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呢，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没啥说的，我想弟兄们也不会反对。”

赵啸风得到齐远山的支持，心顿时定了许多，他说：“八路军的萧政委在闫那里村和我见面，他就说过这件事，希望我们能加入他们一起打鬼子。我当时不知道你和弟兄们如何想，所以没有答应。从那天以后，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也一直在看着八路军的为人。现在看下来，八路军够朋友，对咱们可说是仁至义尽，我觉得投他们不会错。”

齐远山说：“他们还不光是对我们够讲义气这一点让我佩服，以前我虽然看不惯国军里面互相倾轧、欺负百姓、搜刮民财、贪生怕死这许多坏处，但总觉得他们毕竟是正统。我确实有过看不起八路军的念头，想过就算是要投靠谁，也要想办法投向国军。现在看来，八路军虽然装备远远比不上国军，但他们不光对咱们够朋友，对百姓那也是没得说。这是一支纪律严明，打仗不怕死，爱护百姓的军队——在这样的军队里打鬼子，不用提防自己身边的人出卖自己，可以把全部心力都用到打鬼子的正事上，值得！”

他们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谈得越来越投机，很快就定下了这件事。为了慎重起见，他们又分别找了几个当头目的弟兄，私下问了问他们的想法。这些被问到的弟兄，毫无例外的都同意跟随当家的和教官，愿意加入八路打鬼子去。

赵啸风和齐远山到了此时，已经完全拿定了主意，于是把除了哨兵以外的所有弟兄，全都集中到了伤员们养伤的那一段山洞里。有些弟兄已经知道当家的会说什么，有的弟兄则还不明就里，偷偷向身边的同伴打听着当家的为什么把大伙儿都召集起来。

伤员们现在已经搬到半山的那个洞口这一段，冬季里这里不再潮湿，也没有呼啸的北风，要晒个太阳或者用个水什么的都很方便。这一段光线不错，赵啸风站在洞口，所有人都看得到他，他看里面的弟兄也还凑合，大部分人都可以认得出来。

他看人都到了，就站起身对弟兄们说了想投靠八路军的意思，问弟兄们都怎么想？

他刚说完，底下弟兄们就纷纷表了态，全都是愿意跟随当家的，而且听得出他们都很高兴。

赵啸风等大家的声音稍低一些以后，又说道：“弟兄们，今天我不是以当家的身份命令你们，而是以兄弟的身份和大家商量。我知道弟兄们以前散漫惯了的，以后如果到了八路那里，会受到严格的纪律约束，说不定会有人不习惯的。还有的弟兄，可能家里有种种情况，想要回家去过日子的。现在这些弟兄就可以站出来，我给你们钱，让你们回家去。我不问这些弟兄为什么要走，只要求你们答应一件事——回家以后干什么都可以，但绝不可以去当汉奸！”

他说完以后，站在那里等着，等了不算短的一会儿，没有一个人说要离开。到了这一步，赵啸风和齐远山相视一眼，然后大声宣布：“好，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开始准备，一旦和八路军联系好，我们就听从八路军的安排，是走是留都听他们的。”

他说完这些，就把目光转向了一边的单小青。

单小青和那一个班的独立大队战士，这些日子和毛姑顶上的弟兄们相处得很好，互相之间已经有了感情。当赵啸风召集弟兄们并且就参加八路的事情征求大家意见时，单小青他们为了不干扰他们的决定，一直默默地在一边注视着。他们虽说一直没有说话，但在赵啸风正式决定参加八路军之时，他们都异常地高兴。

赵啸风看向单小青的时候，她也正在兴奋地看着他。赵啸风走上前几步，对单小青说：“单教员，我们的决定你都知道了，接下来就是要通知你们的梁大队长和萧政委。单教员，你看是我们派人前往你们根据地，去见两位长官呢？还是你先派人回去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们一下，然后按照他们两位长官的意见办好？”

单小青在赵啸风看向她，看到她一直在注视着他时，忽然有点觉得不好意思。接着她听到赵啸风说的话，马上就恢复了正常，想了想说：“赵当家的，根据地刚刚受到敌人的围攻，现在梁大队长他们肯定都在忙着，不知道他们会在哪里。这样吧，还是我带两个战士回去，先找到他们，把你们的意见报告他们，再等他们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你看这么办行不行？”

赵啸风觉得可以，和齐远山交换了一下看法，就答应了。单小青非常兴奋，马上就要动身，被赵啸风叫住了。单小青以为赵啸风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自己，就停下来等着他发话。赵啸风却转过头叫了声：“满囤，富贵。”两人应答着走到了前面，赵啸风接着吩咐他们两个，“你们两个随单教员他们一起走一趟，小心保护好他们。”

谷满囤和张富贵答应着就去拿自己的武器，赵啸风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又加上了一句：“你们两个再带几个弟兄一起走，一路多加小心。”

张富贵和谷满囤从来没有见过赵当家的如此婆婆妈妈，他们想到这些日子自家当家的和这个单教员，常常在一起说说笑笑。当家的教单教员打枪，那是毫不吝惜子弹，教得尽心尽力；当家的遇险，单教员又是急如星火，立即赶回去寻找自己的长官，带着他们前去营救。他们两个相视一笑，大声答应着，去拿上了自己的武器，又叫了三个机灵的弟兄，跟着单小青他们走了。

单小青他们一路赶回根据地，没有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两个大队领导。她把赵啸风那边的情况向两个领导一汇报，把两个领导高兴得什么似地。他们两个特别是萧赣生，早就有预感——总有一天赵啸风的这批弟兄，会走上抗日救国的道路。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事到临头他们还有点措手不及之感。

他们虽说很想马上就前往毛姑顶，去和赵啸风他们见面，正式接受他们为独立大队的成员，同时也和他们这些弟兄开诚布公好好谈谈，尽最大努力消除他们可能会有的各种疑虑。但是着急归着急，事情却不能不按部就班的办。梁友田和萧赣生立即起草了一份电报，把赵啸风部愿意接受独立大队改编，参加八路军打鬼子的事，详细地向支队领导做了汇报。他们在第一份电报发出之后等待回电的间隙，两人又讨论起了一旦赵啸风的人接受改编，大队如何安排好他们的生活，如何让他们接受最起码的教育，今后又如何使用他们。

支队的回电很快就来了，要求独立大队一定要妥善对待这些草莽好汉，不要过分急于给他们灌输大道理，要充分的用好他们的特长。支队的意见是充分尊重这些绿林弟兄，教育和争取他们要采取潜移默化的方式，不要靠政治说教。电报上说支队目前有作战任务，暂时无法向独立大队靠拢，但是将尽快安排支队的领导前往，亲自对赵啸风他们表示欢迎。最后是要求梁、箫两人考虑一下对这支人马的使用方案，尽快报给支队。

梁友田和萧赣生回电表示收悉并照办以后，马上再次把单小青找来，更详细的询问了一些有关的问题。眼看着天色将晚，梁友田关照伙房，尽量去弄些荤菜和白面，再弄点酒，晚饭好好招待一下跟随单小青来的五个毛姑顶的弟兄。

这件事来得有点突然，梁友田和萧赣生两人陪张富贵等人吃完晚饭，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他们两人仍在一起商量了许久。

第二天一大早，萧赣生就带着一个班的战士，还由单小青和张富贵他们陪同，一起向毛姑顶赶去。

他们到毛姑顶以后，受到了赵啸风和齐远山，还有山上所有弟兄的热烈欢迎。他们之前曾经见过数次面，但是这一次的见面却显得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尽相同，互相之间似乎有了更加亲近的感觉。

毛姑顶上弟兄们的收编之事谈得很顺利，萧赣生提出毛姑顶不在根据地的范围之内，希望赵啸风带着队伍先到陈家石沟暂时驻扎。萧赣生对赵啸风和齐远山说，他们到陈家石沟以后将接受短期的政治和纪律教育，然后再给他们分配任务。他说考虑到他们这支队伍的特殊性，将不把他们编散，具体的事宜到时候再和他们商量，并将最大程度地尊重他们的意见和要求。

赵啸风和齐远山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下午送走萧赣生以后，他们两人来到毛姑顶上。两人看着远处的层峦叠嶂，心情相近，感觉也大同小异——从今往后，他们就将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这条道路或许不平坦，但是光荣而神圣。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