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3）

第二天天亮以后，二妮强行克制住心中的不安，装得一切都跟平时一样。她按照童守信说的，生火做了早饭，吃好以后又到家门口不远处的井里担了水，回家洗了衣服。她在家门口支起竹竿，仔细地晾好衣服，然后挎着个篮子出了门。

在她家附近监视的人，看到了这一切，没有对她起疑心，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并没有人跟上去。莲木千惠在远处看着自己安排的人，也看到了二妮所做的一切，同样没有怀疑。她认为这个女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丈夫。现在这个女人所做的，和她平日做的事没有不同，这是去买吃的去了。她也知道这女人很持家，现在应该是到南门外去买菜，那里靠近城门边的一块空地上，每天都有四乡的农民带着自家地里出产的东西来卖，价钱要比城里的菜市上略微便宜一点。

莲木今天装扮的是个乞妇，穿得破破烂烂的，在向阳的一面街檐下坐着。在别人的眼里，她和其他乞丐没什么不同，而且有人也曾看到过她上街乞讨，今天并非第一次。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必须是很细心的人才能察觉——她向远处看的时候多了点，这和一般的乞讨者只注意身边来去的人不同，而且她关注的方向，还是固定的一个方向。

她之所以躲得远远地，主要是因为被监视的对象曾经和她照过面，她怕再次被他看到会引起他的警觉。这两天她在童守信的家附近布置了严密的监视哨，全天候的监视着这里的一切。由于这个人的疑点不小，他所接触的人里面，还牵扯到了保安团的人，因此她调来担任监视的人，除了她自己的手下以外，其余人都是让警察局长张炳如找来的。这些人中的大部分还不是警察，都是一些在国民政府时期，就和张炳如有勾结的地痞混混，全是一些为了钱连老婆爹娘都能出卖的人渣，不过让他们干这种事倒是很合适。

她知道那个女人叫王二妮，花了一大番工夫查了一通，也没有查出那女人有什么可疑之处。莲木并没有把这个女人放在心上，但是今天有点反常，王二妮离家的时间比往常要长得多，却一直没有回来。

莲木忽然有点怀疑起王二妮来了——难道这个自己疏忽了的女人，也和八路军有着瓜葛？她正在那里疑神疑鬼的，犹豫着是不是要悄悄地让人到南门外的市场上去找找王二妮，却见童守信走出了自家的大门。

童守信去的方向是西门，他走在路上，还是没有最后拿定主意，到底是应该像原先想好的那样，做出一些让人瞩目的动作，牺牲自己来提醒自己的同志？还是像他再出门的时候突然想到的，自己就这样走出城去，只要自己从城里消失，那么无论是情报站还是闫三和，就都不会再去找自己了。

他觉得后一个办法也不错，但是有点吃不准，不知道董宇堂和闫三和，会不会到自己家的邻居那里去打听自己的去向？他认为董宇堂是个老地下，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但是闫三和就不好说了，找不到自己说不定就会干出这样的傻事来。

县城不大，他想着心事，还没容他想好到底怎么做，前面就可以看到西城门了。他抬眼看了看西门，知道自己只要走出这座城门，那么也就安全了。二妮出去之后，到如今都没有返回，应该是听从自己的话出了南门远走高飞了，现在该决定的就是他自个了。

他再次抬眼看了看城门口，忽然，闫三和的身影落入了他的眼帘。闫三和并不是在城门口值班，而是从旁边的胡同里出来的。他出了胡同，两边看了看，显然是看到了正朝他那个方向走去的童守信，就径直朝童守信这边走了过来。

童守信和闫三和两人的距离大约有百十来米，相向而行的话，很快两人就会走个对面。童守信心中着急，这个情况是他没想到的。他看到闫三和完全没有戒心，看那样子一旦两人走近，他是一定会和自己打招呼的。

闫三和如果和自己打招呼，并不一定就能让敌人抓到把柄，一定说他是和自己有联系的。但是即使敌人抓不到把柄，怀疑肯定是加重了，一定会对闫三和采取更严密的控制措施，那他暴露的可能就增加了。

童守信眼看闫三和越来越近，他来不及多想，正好走到一条小巷口，就以很突然的动作拐进了那条巷子，一进巷子就拔腿跑了起来。

后面跟踪监视着他的汉奸们，看到目标突然逃跑，第一个反应就是童守信发现有人跟踪，想要摆脱他们逃走。这几个汉奸马上加快步伐追进了小巷，最后面远远看着的莲木心中大骂这些蠢货。

闫三和先前并没有注意到童守信身后跟踪的汉奸，他确实是想在和童守信相遇时，上前和他好好说几句话的。童守信突然拐进小巷，闫三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是紧接着童守信后面有三个人也跟着追进了巷子，他马上明白童守信已经被监视了，这可能是他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示警呢。

闫三和加快脚步，也走进了那条小巷。这时候的童守信，早已跑到几百米之外的一条大街上了。在他后面追赶的汉奸被越拉越远，眼看着可能让他逃脱追踪，三个汉奸沉不住气了，其中的两个拔出了枪，向着童守信的头顶上方就开了枪。

枪声一响，街上的百姓对这种事情见惯了，立即逃向两边的屋檐下或者胡同里，街上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童守信不愿意逃进居民家中连累他们，继续顺着街道跑，没跑多远，就被巡逻的鬼子兜头截住了。

他知道今天是跑不掉了，向后看了看，追来的汉奸还离得远，但是在这三个汉奸的身后，却看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人影——闫三和。

他不知道闫三和跟上来会干什么，就怕他会出手救自己，那么不但是自己跑不了，闫三和也会落到鬼子手里。他决定以自己的死来换取闫三和的生，只要能保住闫三和，他今后就还能发挥作用，而自己已经暴露，以后干不了交通员的事了。

童守信正面的鬼子有四个，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逼了上来，嘴里叽里咕噜的说喊着鬼话。他站稳了脚步，沉静的等着鬼子再上前一点。当鬼子离他只有几步路的时候，他突然发难，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同时蹲得身子几乎贴着地皮。他前冲的时候，最前面的两个鬼子同时一个突刺，但是都刺了个空，刺刀在童守信的背部上方半尺处划了过去。

两个鬼子的刺刀还没有来得及收回，也没有来得及变招，童守信的扫堂腿就把他们两个扫翻在地了。两个鬼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阻碍了后面两个鬼子的行动。没等那两个鬼子从地上爬起来，童守信就地一个侧滚，一支三八大盖就到了他的手里。

童守信拿到枪以后没有任何停顿，倒握住枪管就将枪抡了出去，枪托准确地砸在另一个刚刚捡回自己步枪的鬼子头上，那鬼子的头一下子开了花。三八大盖砸中鬼子以后飞了出去，而上面的刺刀却留在了童守信的手里。

接下去的动作让远远看到这一幕的汉奸们胆颤心惊，让看到的百姓暗暗叫好。只见童守信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挺着刺刀的鬼子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人们还没有看清他是如何闪展腾挪的，那三个鬼子就先后倒在了他的刺刀之下。

他干掉了四个鬼子以后，后面的三个汉奸也到了跟前，不过他们没有胆子上前，只是离着一段距离，用枪对着他，哆哆嗦嗦要他扔掉手中的刺刀投降。

童守信轻蔑的看着这三个败类，似乎是懒得对他们动手，又好像是在选择着下手的目标。那三个汉奸被他看得汗毛直竖，可是却不敢开枪，生怕自己一开枪，就会成为童守信的宰杀目标。

这时候闫三和也来到了跟前，他看到身后和对面远远的都有鬼子和汉奸过来，心中焦急。他拔出了手枪，就要对身边的三个汉奸下手。就在他拔出枪来，刚打开大机头，枪口还没有完全对准汉奸的时候，童守信突然发出一声怒吼。随着他的这声怒吼，他手中的刺刀脱手而出，目标居然是直奔闫三和握枪的右手而去。

闫三和被童守信的怒吼分了神，没有来得及对汉奸开枪，也根本不会提防童守信会对自己下手，所以被那把三零式刺刀准确地刺中了右上臂。他手中的盒枪拿不住了，掉到了地上。与此同时，童守信又一声大喝：“汉奸纳命来！”飞身向离得最近的汉奸扑了上去。那汉奸魂都吓掉了，下意识地对着童守信连连扣动了扳机。

童守信双手掐住了汉奸的脖子，但是已经发不出力来，那汉奸的手枪就顶在童守信的胸口，一枪又一枪地响着，直到打光了枪膛里所有的子弹。

那个被掐着脖子的汉奸打光子弹以后，使劲挣脱出来，童守信这才倒了下去。这时候，后面过来的鬼子和汉奸纷纷围了上来，看着倒在地上的童守信，谁都没有出声，也没人上前去动他。

后来一个鬼子少尉上来了，他在后面看到了刚才的一幕，现在来到跟前，走上前去试了试童守信的脉搏，确信他已经死了。鬼子少尉站起来，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对着童守信的尸体毕恭毕敬鞠了个四十五度的躬，然后才开始处理善后的事。

闫三和受的伤不重，也被送到了鬼子的医院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单间，让他在那里躺着休息，说是遵照军医的吩咐，要对他的伤势观察一天才让他离开。闫三和显得很沉默，对医生有点敷衍，对闻声赶来看他的弟兄们也提不起劲来。不过谁都以为这是他受的伤引起的，都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闫三和忍着心中的悲痛，总算是没有发作出来。他明白童守信一定是发现被敌人监视，原来或许是想要出城去的，但是在看到自己之后，生怕自己上前和他交谈会引起敌人的怀疑，这才改变主意这么做的。童守信这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掩护自己人，后来那飞出的刺刀，也是为了阻止他向汉奸开枪。如果不是为了掩护他，同时消除敌人的疑心，他那一刀完全可以再杀死一个汉奸——他的飞刀准头是极好的。

他知道有了童守信的这一刀，他在敌人的面前就不用做任何解释了，即是敌人原先对他有些怀疑，现在也被这一刀打消了，至少是大部分打消了。

他悲痛之余，也在心中暗暗发誓——老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一片苦心，不会冲动的。我也一定会替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