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安对兵工厂泄密事件进行的调查，在战斗过后的第二天就已经开始。他在下午的时候赶到了吕祖洞，现场查看了战斗留下的痕迹，并且找兵工厂警卫连的幸存者，还有那些工人和技术人员谈了话。在这些谈话中，他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他的本意也没有打算在这里找到什么内奸，只是想看看能否寻得一点蛛丝马迹。

当天晚间，他就住在了山谷里，原先警卫连战士们居住的简易房屋，战斗中没有被波及，现在那里空出了好几间房间来。他在那里连夜和当地的一些村民以及地方干部谈话，很快就有了一些线索。这些线索并不能说明谁就一定是内奸，但是有了怀疑的对象。好几个人都觉得，如果一定要怀疑的话，那首当其冲的是一个当地猎户——庙前村的张元顺。

这个张元顺是这一带最好的猎手，对这里的地形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如果那条野兽踩出的，并且已经湮没了的小径还有人知道的话，这个张元顺是其中最有可能的人。

张元顺的爹也是这里有名的猎人，中年丧妻，留下了一对儿女。他为了养大这一双儿女，常年奔波在这一带的深山老林，靠他那一杆火药枪，喂饱了一家三口人。就因为他常年在外打猎，家里的事就靠他的女儿秀英撑持。张元顺和他姐两人岁数相差八九岁，可以说是他姐把他拉扯大的，所以他和他姐关系非常好。

前几年他爹打猎受了伤，拖了几个月仍然没能救回来，反倒因此拉下了一笔债。他姐姐最后嫁给了卢县城里一个小商人，生了一儿一女，由于路远，平时很少回家来了。

张家自从姐姐秀英远嫁以后，就剩下张元顺一个人独自生活。好在此时他已经**，自小受到爹爹的熏陶和传授，学了一身打猎的本事，几年之中就成了这一带最好的猎人。

大庙村一带原本还有几个猎户，在鬼子打到鲁西的时候，**发动了好几拨武装起义，组织年轻人拉起了抗日队伍。这里的猎户中，不少中青年猎人都参加了抗日队伍，留在家里的猎人，大多都是老人，像张元顺这样年富力强，又有一身本事的猎人很少了。

本来这次的泄密事件也不会轻易怀疑到张元顺这样本分的猎人身上，但是那条小径除非是猎人，别人是不可能了解的。在排出的十几个当地猎人中，有人反映唯独这个张元顺，在鬼子袭击的十几天之前，曾经进过一趟县城。从县城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个“亲戚”，而这两个亲戚这里的人又都没有见过。

**安了解到这些之后，还不敢轻易下结论，就到附近村里又做了一番调查。他在和村民闲聊时，又听到了一个消息，说的是张元顺曾经和他的两个“亲戚”一同进过山。他所在的庙前村的村长还反映了一个情况——张元顺在鬼子退走之后，曾经打听过兵工厂遭袭击所受到的损失。他在听人说兵工厂的警卫连和工人伤亡了好几十人以后，立即沉默了，显得心事重重的，昨天又忽然消失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如此一来，这个张元顺的疑点就非常多了。**安详细了解了此人的家族和朋友的情况，估计他多半是进卢县城里去了。

**安在和大家总结调查结果的时候，对这个张元顺是不是内奸还是把握不定。他觉得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此人有问题，但是大多都是推测，还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能说明他就是内奸。**安曾经从事过政治保卫工作，知道许多时候一个轻率的结论，看着好像有理有据，但最后却发现弄错了。他曾经亲眼见过这样的冤案，而造成的后果往往是令人痛心而无法弥补的。

**安觉得对这个张元顺，可以把它当做一号嫌疑人继续调查，但不能现在就作出结论。他认为根据乡邻们对这个人的介绍，此人还是比较老实本分的，要说他当了内奸，动机是什么很难解释。要说此人是为了钱或女人，那至少到目前在这两样上面，都没有发现说得通的证据。

顾杰的意见要激进一些，他认为这个张元顺基本上可以确定为内奸，现在要做的只是寻找证据来证实此事罢了。

负责调查此事的两个主要领导有了分歧，不过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首先必须找到这个张元顺。从种种迹象分析，张元顺极有可能逃进城里去了，他在附近没有别的亲戚，只有在城里有个姐姐可以投奔。**安决定到县城里去看看，要是张元顺在他姐姐家，就设法把他带回来，那样才能把调查继续下去。如果他真的投靠了鬼子，那调查的方式方法就不一样了。

**安把这个想法对萧赣生和梁友田一说，他们也都觉得可以这么办。但是他们两人都不同意**安亲自进城，主张先派一两个同志去打打前站比较稳妥。他们三人争了起来，最后还是**安做出了让步，同意先派两个人进城去看看，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再做决定。

进县城寻找张元顺，还必须准备好随时都可能动手，只要发现张元顺确实有投敌行为，那就只能强行将其带回来。这么做的话，最好当然还是突击队的人出动比较合适。不过突击队进城执行任务，原来燕窝顶上下来在的弟兄就一个都不能去了——李天福兄弟和他们的手下，对赵啸风等人实在太熟了。

大队决定，进城的人还是由突击队里挑选，最后选中的是王开山和马家骐两人，再带上一个队员进城。这么选的原因是王开山对县城比较了解，马家骐虽然刚到，但是他有敌工工作经验，两人正好互相辅佐。至于让他们带上一个队员，那也是为了有事好多个照应，或许还能作为交通员使用。

他们说走就走，稍稍一收拾就出发了。

**安等人的估计没有错，张元顺确实逃到城里，到了他姐姐的家中。这次兵工厂遭到鬼子偷袭，这件事情还真的和他有关系，确实是他向外人指出了那条小径，还曾经带着人到实地踏勘过。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他，他也是迫不得已，而且他也没有想到他这么做，竟然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八路军兵工厂里死伤的那么多同志，有不少还都和他很熟悉。

事情是在半个月前发生的，张元顺对这个日子记得很清楚——

那天，同村的蒋仲平对他说，他在县城的姐姐托其捎个信，让他进城到她家里去一次，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对他说。他不知道姐姐有什么事，但是凡是姐姐的事情，他都非常上心，于是二话不说就进了城。

他到姐姐家的时候，姐姐与姐夫见到他，都显得很是尴尬和不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姐姐家里遇到了啥为难的事，就一个劲地问，可是他们却没有说出啥来，吞吞吐吐地，始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和姐姐及姐夫没说几句话，刘成基就从门外进来了，还带来了好几个保安团的兵，也不说啥原因，就把他带到了保安团部。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女鬼子，后来才知道这个女鬼子叫啥矢野什么的。

矢野和刘成基问了他一些有关八路军的事，他对八路军的事知道得不多，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女鬼子和刘成基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由于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多少东西，知道的东西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所以他回答得很快很干脆，心中也不慌。

可是接下去他们问起了吕祖洞的事情，这就让他心惊了。他听说那个山洞里现在住进了八路，好像是什么兵工厂之类的，那条山谷也已经被封锁了，外人不让进。他的心慌了，回答问题的时候就没有先前那么镇定了。当刘成基突然问到他有没有办法进入那条山谷的时候，他想起了几年前自己曾经发现的一条小径。

他虽然马上就回答说自己现在没办法进去，也不知道除了山谷口以外，还能从什么地方进谷。但老奸巨猾的刘成基还有那个女鬼子，都已经从他瞬息间细微的神态变化，看出了他一定知道有别的路径可以进山谷，于是开始紧逼不放。

他只是个普通的猎户，哪是刘成基和矢野的对手，一番逼问之下，他的回答越来越乱，愈发的显出他在极力隐瞒什么。

矢野和刘成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刘成基开始威胁他——如果他不说出进谷的途径，那么就拿他的姐姐全家开刀，首先杀了他姐夫和外甥，再把他姐姐和外甥女交给皇军去“享用”。刘成基答应他，只要他说了，他们就替他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他说了什么。刘成基还说，他们之所以要知道进谷的密道，也只是想派人进山谷里看看，仅此而已。他说吕祖洞所在的山谷，处于八路军根据地的中心地带，就算是有人想要做什么也是不可能的。

张元顺知道小鬼子和刘成基都不是人，他们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为了姐姐全家的性命，他终于说了他以前曾经偶然间发现过一条野兽踩踏出来的小径，可以从山谷外绕开山谷口，直接进入到山谷里面。

他一旦开了口，刘成基和女鬼子哪里还会放过他，马上就背弃了刚才的承诺，不但逼他说了更多更详细的有关吕祖洞的情况，还逼着他带人到实地去寻找那条小径。

他被他们步步紧逼，没办法，只好带着一个陌生人回了山里，带他去找到了那条几乎快要彻底湮没在乱草中的通道。他们一路艰难地前行，居然真的被他们走到了山谷里侧。那个人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番，画了张图，就退回去了。

自那天以后，张元顺就一直饱受着煎熬。过了几天，没有任何事发生，他才稍稍好过一些。他想这里是根据地的腹心地带，小鬼子就算是进去看到了山谷里的情况，也不可能派兵打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吧？这种想法给了他心灵上的安慰，渐渐地他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小鬼子居然真的偷袭了兵工厂，进山谷走的肯定就是他说的那条通道。兵工厂虽说没有被毁，但是却有那么多的人为此而丢掉了性命，他有了负罪感和恐惧，于是就逃进了县城。

现在他来到了姐姐家，看到姐姐一家都平安无事，他的心稍稍宽慰了一点。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当然不想真的投靠鬼子当汉奸，可是除了这条路，他还能走哪条道呢？

他想到了远走高飞，逃得远远的。他觉得或许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走的道了，只是这件事他还要和姐姐、姐夫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