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蜂影谍现

对于凌春拒见自己，何三春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在他看来，一个文静内向的女人，在突然经受母亲意外丧命的打击之后，一时难以接受残酷现实，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他何三春今天既然来了，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见上凌春一面。

得到“马蜂”重出江湖的消息之后，何三春扔下手中的电报，马上就来找凌春了。如此着急理由有两个：一是“马蜂”是否是冲着自己谋划中的“搜寻蛰伏者”计划而来，虽然还是未知数，但是这个险不敢冒。一旦是行动消息已泄露，被那只无缝不钻的“马蜂”叮上一口，那可就是件要命的事。二是这只“马蜂”搞不好还是凌春的老相识。凌春在抗战期间与上海各派系抵抗组织的关系，恐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理得清。有着“**”、“义女”之称的凌春，与军统和**地下组织的关系都不一般，要说她知道点“马蜂”的事情，或者“马蜂”知道她的概率是很高的。

“看起来，这朵‘血玫瑰’开得越来越好看了。”想到这里，何三春还真为自己当初写下这一笔感到庆幸。

当然，何三春知道凌春当年的“抗战三原则”的：一不问党派，二不问事由，三不顾风险。为抗战不辞辛苦甚至是不畏牺牲的凌春，却始终不愿意做出政治选择，这和她的义兄汤恩伯有关系的。

要说知己，在凌春的心目中，汤恩伯算一个。当年汤恩伯不得志时，作为同乡的凌春曾经极力支持他，还亲自出面游说当年的武义富商资助汤恩伯远渡重洋去留学。作为报恩，深知凌春秉性的汤恩伯送她一句话：“凌春，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千万不要去涉足政治。像我这样级别的人，除了服从命令带兵打仗之外，政治上的事情都是能躲就躲，何况你一介文人呢。”那是汤恩伯受戴笠的委托，与凌春商谈是否加入军统的事，告别之前，了解了凌春心志之后说的话。上海之行，汤恩伯不仅没有完成戴老板所托之事，倒还成了凌春抵挡军统威胁的挡箭牌。从那之后，军统的人基本不敢找凌春的麻烦了。

何三春知道汤恩伯已经升任衢州绥靖公署主任，权倾一时，自己想动凌春的主意，自然是要费一番功夫。眼下，他需要做的，就是寻找话题切入的共同点。

“时光之流逝，生命之脆弱，人的渺小与无奈，或许是从人类出现在这宇宙之中时，就已经注定了。所以，我们能够做的事情，就是随遇而安，请凌小姐节哀顺变！”何三春感叹了一句，马上就切入他的话题，“当年抗战之苦之危时，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对付日本人身上，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激情满满的岁月。不像现在，有时候连自己活着的意义，都不知道是什么。”

“何组长什么时候也酸起来了？”何三春过去总和凌春开玩笑，说文人愁肠千千结，一个字：酸！这会他倒酸上，这让她颇感意外。

作为军统特工中的佼佼者，论心计，十个凌春都不如他，何况他是专攻心计的“何麻子”。他要的就是转移凌春的注意力，她总沉浸在丧母的悲哀里，什么话都不会愿意说。

“我啊，是小姐的心，丫头的命，枪林弹雨里这么些年，照理说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实属幸运了。”何三春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再感叹道，“你想想啊，当年我们一起打日本鬼子的那些人，现在还有哪个还有消息，都烟销云散啰。就像那个‘马蜂’吧，大英雄！可不也没影了吗？”

何三春在那里扮小姐装丫头的，凌春本来没在意，但是，他一提起“马蜂”，一下子把她埋在心里多年的往事给提了起来。

作为当年在上海谍界风头最劲的“马蜂”，凌春自然是如雷贯耳，她不仅写过多篇评论支持这只谍蜂，还有过两次亲眼目睹“马蜂”风采的经历。这会听到何三春提起来，听口气是点幸灾乐祸的感觉，当即回击他：“人家那是抗日英雄，现在虽然也是到处打仗，都是谁和谁打啊，或许这才是人家不再出现的原因吧。”

“哈哈哈。”何三春一听凌春这话，就大笑起来，“那你就错了，我敢肯定那只‘马蜂’就是**，这内战能少了他吗？”

“何以见得呢？”凌春开始与何三春针锋相对起来。在抗战时期，凌春曾数次将自己得到的情报交给何三春，也曾多次为军统的行动打掩护，甚至还在行动中作为配角出场过。不过，在凌春眼里，这何三春的人品，确实不怎么样。尤其是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为她所不耻，这也是她一直刻意与军统组织保持一定距离的原因。

“这个嘛，我肯定是有根据的，所谓无风不起浪嘛。不过，凌小姐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何某没有贬低‘马蜂’的意图，反而是一直对这个‘马蜂’是敬佩有加。”何三春继续给凌春下套，“对了，我记得凌小姐曾经和我提起过‘马蜂’袭击慰军酒会的事，你还记得吧。”

何三春说的是1941年春的事。那时候，因为新四军主动出击，以第1师主力讨伐伪军李长江部，给了日伪军沉重的打击。为了提振士气，上海日伪政府与侵华日军一同组织的慰军酒会，广邀社会各界参加。凌春是作为《申报》新闻部记者参加了那次酒会。

直到现在，凌春对那次酒会都是记犹新，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马蜂”英姿：酒会是在当时上海最大的酒店扬子饭店宴会厅举办的，为了体现对这次酒会的重视，日军专门从本土派出一支演艺团队，在皇家宗亲酒井大志将军的带领下，前来慰问华东日本驻军。

当酒会进入嘉宾致词阶段时，突然间有个黑衣人从人群头顶飞掠而过。没有开枪也没有爆炸，当人们一阵惊叫之后，那个黑衣人就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如同梦幻一般。唯一让大家相信自己所见并非虚幻的，就是刚刚凑近麦克风准备致词的酒井大志已经倒在**台上，他的身体上方，一方绣着“马蜂”图案的湘绣手帕，正在飘然降落----

这样的现场所见所闻，自然是成了第二天各大报的头版头条，虽然凌春写的评论被主编扣下不让发表，但“马蜂”在众人面前毒杀日本皇亲将军，并从容完美转身离去的场景，还是让凌春激动不已。

另外一次，是凌春在顺祥码头附近参加一个会议回来时，被四个特高课特务跟踪，结果是“马蜂”截杀了那个四个特务救了她。也正是那一次，凌春记住了“马蜂”的身形，尤其是那看似并不高大的背影，在她心中留下了伟岸的形象。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不知道这个民族英雄的尊姓大名。在上海打日本人那么多年，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谁。不过，或许他也没有想着自己出名，他可不像某些人，给同胞挖坑可是劲头十足，对付日本人就是会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

凌春是有所指，说得何三春脸上发热。

“你想知道这‘马蜂’究竟是何方神圣吗？”何三春本意是想从凌春这里套套话，看能不能套点有用的信息，但从她的话里，显然也和自己一样，不知道这“马蜂”的庐山真面目。

这个神秘的“马蜂”，再次让何三春陷入了一种恐惧之中。这样的感觉，更加促使他下定决心，要尽快离开上海这个是非之地。至于要去的地方，就需要与凌春作一次深度交流之后，才能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