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雪中送炭

小毛神离开拉利沟，信马由缰往回返。

日渐中天，该打尖了，这地方地形不佳，他继续向前走。绕过前方的山脚，有一片水草丰美之处，风景如画，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是他经常歇马之处。

拐过山脚，看到了人马形影，有人鸠占鹊巢捷足先登了。

捷足先登者单人独骑，正在篝火旁野炊，听到脚步声，站起身来微笑相迎，竟是拉乃合让的大哥雷天真。

“小毛神，别来无恙？”天真抢着打招呼。

“你老兄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小毛神跳下坐骑，不客气地说。

天真深知小毛神的秉性，对他的无礼浑不在意，请他在篝火旁落座，笑问道：“老弟昨日在拉利沟中欲盖弥彰，说，你在沟中隐藏了什么秘密？”

“你老兄日前在飞鹰山庄前偷听人墙根，说，你听到了什么？”小毛神拒绝回答，取出干粮烤在篝火旁反唇回敬。

天真微微一怔，笑道：“我那天隐约看到对面山林中有一条人影，原来是你。”

“正是区区在下。”胡混笑道：“我看到佘能和岳钟琪密谈，但听不到内容，正要设法接近，你老兄便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都是官场中的勾心斗角，尔诈我虞。”

“一定牵扯到在下和在下的朋友。”

“也许，你老弟根本就不必推波助澜，这场危机也会自行消弭。”

“你要我逆来顺受，坐以待毙？或者等到刀架在脖子上，再设法自救？”

“我是说也许。”

“也许是另一种可能，招安不成，斩草除根，狗皇帝已经多次下旨，要把我们斩尽杀绝。即使我们全部投效了朝廷，也难逃寒碧院兄弟姐妹的下场，你要我们什么都不做，洗净了脖子静候官府的刀？”

“在下绝无此意……”

“那你是何意？”小毛神咄咄逼人。

“你小子尖牙利嘴，得理不饶人！”天真指点小毛神笑骂：“在下是说，当今对年羹尧猜忌日深，即便你不去推波助澜，也有可能会罢了他的官，削了他的爵。功高震主，鸟尽弓藏，年羹尧的功劳太大了，当主子的不会容他继续耀武扬威。”

“这是佘能对岳钟琪说的 ？”

“当然不是明目张胆地说，但他们正在为主子密谋善后事宜。”

“他们如何对待血案的受害者？是招还是杀？”

“朝廷没有招安之意，完全是年羹尧自作主张。”

“即是说，年羹尧完全有可能改变主意，将我辈斩尽杀绝？”

“这……我不否认……”天真词穷。

“而你却要我们逆来顺受，坐以待毙，是何居心？”小毛神得理不饶人。

“我是为你们担心。”天真辩解道：“你自己玩火倒也罢了，但你却稍带了所有的朋友。他们的生死安危，都在你一念之间，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在下岂能坐视？”

小毛神道：“即便我什么都不做，我这班朋友也会被一个一个地斩尽杀绝，你老兄岂能阻止？”

天真道：“我日前遇到三弟，他对我讲了你的借刀杀人之计。愚以为，即便你的诡计得逞了，也不能改变什么，朝廷依然不会放过诸位。”

胡混道：“日后如何，目下不遑顾及，先解了眼前危机再处。”

天真道：“诸位可以前往大雪山避祸。”

“你要我们寄人篱下？”

“大雪山地域广阔，完全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多谢！如若真的走投无路了，在下会说服众弟兄前往。”

“据三弟讲，年羹尧有不轨之心，在下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是你在危言耸听？”

“你对官场了解多少？”胡混嘲弄地叫：“如若你老兄重兵在握，威势赫赫，会不会生出野心，追求更大的权势？”

“我不会……”

“那是因为你从未做过官，不知道权势对一个已经掌握了权势的人，会产生多大的诱惑。人的欲望无穷尽，当了七品县令，又梦想升任府伊、升任提督、总督，继而封王拜相，然后又会盯住皇帝的龙椅。我相信，做官做到年大将军这种程度，又重兵在握，一定会生出更大的野心。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道理，不会坐以待毙。”

天真苦笑道：“在下初来乍到，对很多事所知有限。但我会继续明察暗访，如若真如老弟所言，为了天下苍生，我会与老弟携手阻止他。”

胡混道：“有你不多，无你不少。”

话不投机，天真被他顶的直翻白眼，站起身来要走。

胡混又道：“你是我大哥请来的，想溜走，也该对我大哥道一声别。”

天真蓦然“呵呵”大笑，笑毕道：“你以为，我会与你这小泼皮一般见识？”

胡混丢过一快干粮，道：“那就吃了干粮再走。”

天真是拉乃合让和绿豆芽的大哥，论说小毛神也是他的朋友，然而不，小毛神尖牙利嘴放荡不羁，他不喜欢这种人，小毛神自然也对他敬而远之。二人相逢，难免话不投机磕磕碰碰。

尽管彼此不喜欢，天真仍然将窃听来的秘密告诉了胡混。

吃罢干粮，胡混站起身来道：“你老兄要干什么，在下无权干预，在下要干什么，也请你老兄休要横加插手大家愉快，告辞！”

言罢，跃上坐骑离开了天真。

他不打算回城，空手回去，唐小蝶会拧掉他的耳朵，大将军的脸色也不好看。信马由缰四处乱闯，希望能遇到杨威等人。

同伴们行踪不定，可遇不可求。次日午后，他来到西川一带，再向前走，便是府城。他勒马站住，举目四顾，不知该去何处。

他决计献出宝藏，但如何献，何时献，是献给年羹尧，还是皇帝，均需慎重选择。确定之后，还要选择一个最佳时机，否则会鸡飞蛋打满盘皆输。

什么是最佳时机，目下难以确定，要等待，无所事事，随意游逛。

蹄声隐隐，一骑飞马而来。

近了，是甘姑娘的家人甘威，他曾跟随主人兄妹，与胡混一道火烧拉利沟，老相识。

他跃下马来，抱拳道：“小人甘威，见过胡少侠！”

“你来做什么格哩？”胡混操着当地方言问道。

“回少侠的话，小人奉俄家小姐之命，为少侠送换洗衣裳和吃食。”甘威毕恭毕敬，从马背上取下包袱，双手奉上。

“替我谢谢你家小姐。”胡混跳下坐骑接过包袱，感激地道。

打开望去，包内有一袭紫色的氆氇夹袍，一双皮靴，几件内衣，一包干粮，还有一包碎银，足有五六十两，都是胡混迫切需要的，雪中送碳。

甘威道：“小姐吩咐，要小人亲眼看着少侠换上新衣袍，否则，少侠会转手送了人。”

“臭丫头，恁般小气，转过身去！”胡混“呵呵”笑，吩咐甘威转过身去，飞快地换上了新衣靴。

“非常合身。”甘威满意地说：“小姐说，绫罗绸缎，穿在少侠身上，就像纸，风一吹就碎了，唯有这种料子，才能穿一夏天，小人告辞！”

“且慢！”胡混忽然想起一件事，慌忙唤住甘威，问道：“老兄可知胡家崖在什么地方？”

甘威向南一指，道：“在南川，到了南川，一问便知。”

南、北、西三川，乃是湟中最为富饶之地，也是府城的粮仓。

胡混忽然想起了金铃和胡少光。

胡少光曾是他的朋友，二人兄弟相称亲密无间，之后，胡混得知胡少光居心叵测，遂与之反目成仇水火难容。

这几日无所事事，他忽然想见见这位已经成为白痴的仇人，见见那位曾多次呵护他的金铃姑娘。

数月前，他曾在途中遇到过金姑娘，她正带着变成白痴的丈夫前往夫家。

胡家是湟中富户，会不会接纳她这位来历不明的儿媳？

甘威告辞走了，胡混犹豫片刻，决计前往胡家崖一探究竟。

胡家崖是南川的大村落，周围良田千顷，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丰衣足食与世无争。

烽烟突起，叛军与官兵曾在这一带反复厮杀，胡家崖首当其冲，受害之烈，不问可知。

战事平息，春荒绵绵，村民们无以果腹，唯有采集野菜草根充饥，男女老幼倾巢而出，在田野中寻寻觅觅。

蓦地，旷野中传来一声声凄婉的呼唤：“胡郎，你在哪里？胡郎，回来……”

胡混心头一颤，循声赶去，只见一个乱发披面，衣裙褴褛的女子，跌跌撞撞，一边奔走，一边呼唤：“胡郎，回来……”

他纵骑上前，跳下坐骑，问道：“金姐姐，胡大哥怎么啦？”

女子是金铃，面黄肌瘦，形销骨立，几乎难以辨认。

她一眼认出了胡混，一把拉住他，惶急地道：“兄弟，你来了，胡郎走失了，快帮我找找他……”

“金姐姐，莫着急，他是如何走失的？”

“他被一个疯子拐走了……”金铃语无伦次。

“什么疯子？”胡混搀住她，在道旁落座，取出水囊，道：“金姐姐，先喝口水，慢慢说，把一切都告诉我，小弟再帮你找人。”

胡少光强行运走了家中的粮食，他老爹盛怒之下，将他扫地出门，声称不再认这个儿子。殆至看到儿子变成了白痴，骨肉相连，老爷子于心不忍，送给金铃一院破房，二亩地，要她自立门户。

金铃自幼被虏，除了习武练功，几乎什么也不懂，更不谙农事，如何度日？看到村民们在种土豆，她变卖了仅有的几件首饰，买来种子，将二亩地全部种上了土豆。

土豆出苗，长势不错，她带着白痴丈夫，锄草施肥，虽然辛苦，心中却充满了快乐。

数日前，村中忽然来了一位独眼老乞丐。

老乞丐半疯半傻，夜晚在村头的破草棚内过夜，白日沿门乞讨，又唱又笑疯疯癫癫，惹得村童尾随其后起哄胡闹。老乞丐虽然疯傻，却不伤人，反而扮狗扮猴与村童戏耍，很快地，他便成为村童们的好朋友。

胡少光被玉花娘废了武功，制了奇经八脉，变成了白痴，其智力相当于三五岁小儿。金铃对他管束甚紧，但不禁止他与村童嬉戏。

村童们成了老乞丐的朋友，胡少光自然也在其中。

金铃初时尚有几分戒意，之后看到老乞丐并无恶意，便放下心来。

昨日旁晚，她收工回来，在村头没有看到丈夫和老乞丐的踪影。她心中发慌，满村寻找，有村童告诉他，胡少光被老乞丐带走了。

“这家伙是何模样？”胡混打断了金铃的话。

“蓬头垢面，看不清相貌，五短身材，拄双拐，罗圈腿不利于行。”金铃急急描述道：“是了！此人的说话奇腔怪调，仿佛是川中口音……”

“川中口音！”胡混心头一动，想起一个人来，但此人已经销声匿迹一年有余，有消息说，他已经被仇家所杀，尸骨无存。

“毫无道理。”他摇头道：“胡大哥已经是残废，有谁会掳走一个残废？目的何在？”

“兄弟，帮帮我。”金铃哀求道。

“金姐姐，你这是何苦？以小弟之见，不如由他去吧。”

金铃脸色一冷，旋又凄然道：“我怀了胡郎的孩子，我不能叫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父亲……”

“金姐姐，你这是作茧自缚……”

“兄弟，你不懂，我把我的心给了胡郎，再也收不回来了。我知道，胡郎曾经伤害过你，我不该求你……”

“金姐姐，你错了，胡大哥虽然多次害我，但他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时过境迁，小弟早已不恨他了。小弟是说，胡大哥已经是残废，万一孩子生出来，也是残废，你这辈子就完了……”

“绝对不会！“金铃尖锐地叫，旋又放缓语气道：”我问过郎中，据郎中讲，先天残废的人，他的孩子极有可能也是残废。我的胡郎是后天的，我们的孩子一定非常健康。”

“这就好，这就好……请问金姐姐，胡大哥为何成了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