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危机

随着回家的车潮和选购礼物的人潮渐渐退去，家家户户门前那些争奇斗艳的圣诞灯饰便像花一样竞相绽放。在2001这个晦气的年份，美国人就像与拉登赌气一样，要用一个热闹快乐的圣诞展示出他们的坚强和傲慢。

这是圣诞的平安夜，房东早在三天前就飞往他父亲的“冬宫”一个座落在南方亚利桑那州的温暖的小镇，偌大的房子就剩下子钧一个人。电视机哇啦哇啦地响着，子钧躺在床上，全然不知电视节目是什么，一只手摩挲着身旁的圣诞礼物，眼睛却直盯着墙角，呆呆地望着垂挂在那里荡荡悠悠的一缕灰尘……此刻她的思绪好像冻僵的冰河，停在了怪异的山谷，一个个幽灵般的影子浮现在她的眼前：一会儿是那个殷勤的CIA特工，他那双藏在厚厚的茶色眼镜后面的让人琢磨不定的小眼睛，投射出穿透力极强的阴森目光；一会儿是晃来晃去的FBI大头证件，子钧努力想记起那个女探员的样子，可是记忆却出现了空白，竟然搜寻不到关乎她长相的记忆踪迹；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由远而近地显现出来，只见他面带着优雅的微笑，绅士般地向子钧张开了双臂，子钧刚要迎上去，却猛然发现了他手里捏着的一把“红豆”……

子钧万没想到，来到美国还不到一年就遭遇了人生中的又一场感情危机。

不觉中已是晚上九点多了，肚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这时她才记起今天只吃了一顿饭。人在痛苦的时候，痛苦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以至于把血液里人生欢乐的全部养分和欲望的所有细胞都驱赶得无影无踪，剩下的是悠悠难以释怀的懊悔和拥塞在心中的伤痛，这懊悔和伤痛使你忘了吃、忘了睡，只有痛苦异常活跃地行走在你的躯体中。

一阵头疼撕裂了她的思绪，疲惫浸透了全身的每个细胞。

子钧的视线疲软地离开了那个不肯落下的墙灰，停在墙上挂着的儿子的照片上。那是两年前上五台山时照的。那天她带着孩子一鼓作气从山下爬到山顶，就在登顶的那一刻，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孩子，骄傲地望着山下还在攀登的同伴，得意之色飞满了小脸。看到孩子可爱的样子，子钧按动快门，留下了这张照片。

节日是给家的礼物，浓浓的节日气氛会给亲情加温，却催生着无家人的孤独。照片勾起子钧对孩子和亲人的思念，这思念让她感到窒息般的难受。忽然一个念头跃出脑海：“回家……对，为什么不呢？！”想到回家，她不由想起了与FBI签下的协议，不辞而别的后果可能是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就意味着失业……然而管不了那么多了，回家、回到亲人的怀抱、回到孩子身边的念头已经像火一样在她心里点燃了。

回家的决定让子钧立刻兴奋起来，这兴奋又催生出刻不容缓的急切。她迅捷从床上跃起，打开计算机，启动网上机票搜寻引擎……对子钧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平安夜，感谢信息技术的发展，很快她就买到了明天飞往中国的机票。机票一到手，她立刻从阁楼上拿下自己的箱子，开始整理回家的东西。好在出来的时间不长，东西也不多，子钧把值钱的和重要的东西整理出来随身带上，剩下的坛坛罐罐扔了也不足惜。

尽管回国的决定过于仓促，按理她应当告诉好友飞飞和老板武峰。飞飞是子钧出国工作的始作俑者，也是子钧无话不说的密友。好朋友一场，要离开了，当然要通报一声，可是子钧给她打了好几遍电话她就是不接，子钧知道她还在误解着自己，想到那天在公园里她说出的话和她那愤怒的眼神，子钧痛苦地放下了的电话。武峰是子钧的老板，子钧是他招来的，并在工作上处处得到他的肯定和支持。可是正是因为他，子钧稀里糊涂地陷入了两个三角关系的旋窝，还差点送了性命……现在就要走了，不知为何她却很想再见他一面，告诉他他对大卫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她忽然想到了李丽，想起李丽仇恨和绝望的复杂目光，于是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走吧，一走了之！子钧的心又一次被那个“走”字占据着、鼓动着。

整理好行李，子钧愣愣地站在屋子**，扫视了一圈住了几个月的屋子，总觉得还有什么重要东西忘了带上，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她看看表，已是子夜十二点多，想到911号后机场安检那见不到头的长蛇队，她算了算时间，若要提前三个小时到达机场她还有近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当子钧再次躺到床上的时候，一股被搅动的气流沿墙而上，掀动了墙角那缕安静的灰尘，只见它扭动着柔软的身躯，飘飘然地飞舞起来。回家的快乐驱散了心里的痛苦，期盼如一股清风吹跑了悠荡在子钧她心中的那缕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