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川军的抉择

自从帐号被冻结之后，喜欢办派对的飞飞再也没有办过派对。转眼农历新年快要到了，以往只要她和川军不回国，两家人总是一起过年。今年两人都有税案未了，加上川军有电子手铐在身，肯定回不去了，这个春节怎么过呢？

星期六下午，飞飞与大航准备带上自制的甜点和新烤的三文鱼，到川军家去商量一下春节的过法。出门前她给川军打去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才传来川军无精打采的声音：“哈喽，我是川军。你是……”飞飞关切地问：“你怎么啦？生病了吗？”“没有，心烦……”川军的声音很低，却透着一股沉闷的气息。飞飞再问：“还是为查账的事吗？”川军拿着电话沉默了半天才说：“吵架了……”

飞飞知道他指的是跟夫人小梅。放下电话，飞飞对丈夫说：“她们两口子吵架了，你就别去了，我去看看，川军爱面子，你去说不定他更来劲儿，我们是发小，我劝他还能听些。”

飞飞开车来到川军家，一进门只见小梅正在收拾被川军砸碎的饭碗和撒在地上的饭菜。“嫂子，这是我做的蛋糕和三文鱼……”说着，飞飞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小梅。在小梅接东西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小梅的半个脸红红的，眼睛肿着，一看便知川军这家伙又打老婆了。小梅勉强地对飞飞笑笑，拿起东西到厨房去了。飞飞看着她娇小瘦弱的背影，转过身指着站在旁边的川军，压着声音愤怒地说：“你这个混蛋，这把年龄了还野性不改，打这样弱小的女人你也下得去手！有气外面闹去，我就看不得拿老婆撒气的男人！”

川军气哼哼地说：“你也不问问她都说了什么？”说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

飞飞没有再问，也没有说话，去厨房拿了一块抹布，帮小梅擦去溅落在地板上的饭菜油污。打扫完毕，她坐在川军对面的沙发上，盯着他沉默了片刻，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也就是嫂子好性儿，否则谁受你这个？你要还想改善与女儿的关系，就要对她妈妈好些……”

直到这时川军才压着声音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他指着厨房的方向，小声却是恶狠狠地说：“那娘们儿就认钱，居然劝我……”川军犹豫着没有说下去。飞飞看看厨房，轻声问：“劝你什么？”川军拼命吸烟，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晃晃手腕，答非所问地自嘲道：“带着这玩意还怎么回去过年？回不去了啦……”说完，脸上的表情像被霜打了一般，眼里竟有眼泪在打转。川军是硬汉，飞飞从未见他这样过，她意识到一定出了大事，便着急地再问：“你怎么啦？回不去就回不去，有什么大不了的，等事情解决了再回家呗。”川军依然只是吸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起身拿了件大衣穿上，然后小声说：“走，咱们去外面说。”飞飞尾随着他向外走去。

刚一走出家门，川军就迫不及待地说：“出大事了，你帮我出出主意……走咱们到对面公园里去。”飞飞跟着川军走过马路，走进街对面的公园。飞飞急着问：“国税局又找你了吗？”川军说：“找了，这次碰上个女的，说话很冲……她要我在规定的时间里提供收入的详情和纳税信息，否则就要给我估税。”飞飞不服气地说：“她凭什么给你估税？那不是胡说八道吗？”川军说：“可不能小看了这帮孙子，他们居然能说出这三年我做的每一笔生意……”

“前两天我听大航的朋友，就是子钧的房东说，咱们不该自己去应付他们，应当找会计师或律师。其实我早想提醒你，你的生意量那么大，可经营方式还是中国个体户那一套，你早该请美国的会计师和律师了……”提到比尔，飞飞忽然想起了子钧，她转而气愤地说：“都是子钧，害苦了咱们，以后交朋友可要慎重了……”

川军思索着说：“我们可能冤枉子钧了。我发现国税局和FBI掌握的一些情况，别说是子钧，就连你也未必知道，刚才那两个家伙走后我一直在琢磨是谁在害我们？”飞飞惊讶地问：“有答案了吗？”川军说：“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可能是韦军那小子，我们一出事他就没影了，搞不好这家伙是FBI的卧底……”飞飞说：“是不是害怕躲起来了？”“不对，若真出事，前面有我这个总经理挡着呢，他怕什么？我当初雇他是因为他是二炮的大院子弟，我总觉得大院的孩子简单、讲义气。可是韦军失踪后，我通过哥们儿到当年二炮大院的子弟中去打听，结果根本没有这个人。得到这个消息后，我冷静下来仔细回忆了一下，那笔违规的生意从头至尾都是他窜弄我们做的，是他非要把违禁品混到我们的清单中的，暴利和转运公司可以洗白这些东西也是他说的，还有还价和联系供货也是他一手操作的……你还记得吗，那天在你家聚会，我问他对方靠谱吗？他告诉我对方是他们大院的哥们儿……”飞飞想了想说：“看来他号准了你的脉……”“还有那天在墨西哥交货的时候，他始终都在推波助澜，生怕我们不要，后来见我们真的不要了，他比谁都显得扫兴，一路上闷闷不乐的，连玩儿的兴趣都没了。”飞飞瞪着大眼睛，愣愣地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你怎么早不告诉我？”见飞飞脸色不好，川军不无检讨地说：“我也是刚意识到，我们对子钧的结论下得早了点，我现在才明白这事的背景有多么复杂，其实有人早就盯上我了。”飞飞依然在后悔自己对待子钧的态度，她说：“我真糊涂呀，子钧若真是间谍为什么要保护我们呢？当时怎么就一根筋，一心只想她怎么会知道有人要搞我们……”川军也说：“现在事情越来越清楚了，多亏子钧及时告诉我们，终止了那笔交易，否则我们就坐实了罪名，他们连查账都用不着了。”

冬天的傍晚，浓重的晚露打湿了地上的落叶，也打湿了他们的外套。随着太阳的沉落，草木的颜色变得越发深重，雾气如烟，飘荡在公园里，忽远忽近、忽浓忽淡，一种诡谲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时飞飞又想起了刚才川军打小梅的事，便问道：“你刚才为什么打小梅？她劝你什么？”“我叫你出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一阵小风吹过，两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川军问：“你冷吗？咱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说说。”

川军回家开上车，带着飞飞来到了中国城，这里有一家火锅自助，餐馆很大，人却不多，便于谈话。果然当她们走进餐馆时，里面只有两桌客人，她们选了角落的桌子坐下。冬日守着火锅与朋友相聚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可是今天不同，她们心里都压着沉重的事情。

坐下后，服务员客气地问他们要什么饮料，等服务员送完饮料离开，飞飞才小声急切地问道：“你刚才说小梅劝你干什么？”川军刚想说，却又一次犹豫着欲言又止。飞飞不解地问：“你今天怎么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说着川军往锅里放了些肉，又把肉在锅里搅动了一下，想了想才说，“今天CIA来找我，他们告诉我若让国税局估税，追缴的税款和罚款加起来能让我倾家荡产，甚至要坐牢……”飞飞满脸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有那么严重？怎么会呢？”川军说：“韦军的失踪绝非偶然，我太信任他了，我的生意对他无秘密，很多还是他直接打理的……你是知道的，我是粗线条，平时是个马大哈，做了那么多生意，各种票据都没有留底，全在那小子手里攥着，他若真是卧底，存心不良，甚至故意在里面做手脚，恐怕我就在劫难逃了。”飞飞提醒道：“你不是在中国纳税了吗？我听说中美之间有协议……”川军说：“是有协议，但是中美的税制不同，他们可利用差额做文章，再加上罚款……”飞飞不解地问：“你和小梅打架就为这个吗？既然问题出在韦军身上，与小梅何干？你为什么打她？”川军把身子向前凑了凑，然后用只有飞飞能听到的声音说：“他们要与我做交易，如果我为他们工作，这笔帐他们能帮我摆平，而且还会在生意上帮助我，否则我可能丧失所有的财产，甚至会蹲班房……不仅如此他们还暗示我，会把事情披露给媒体，让我的事成为华人圈子的轰动新闻。”说到这儿，川军苦笑两声，“我自己倒没什么，我真正怕的是这个，我怕影响老爸的声誉和哥哥姐姐的仕途，经济事件一旦上纲上线对他们来说就是政治事件，问题就严重了。”听到这儿，飞飞紧张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实话说，我心里斗争很激烈……我现在才明白，国税局和FBI来查我们其实是为了吓唬我们，今天CIA露面才是他们的正题，他们要我给他们干……小梅那个操蛋娘们儿在政治上就是一个木瓜，只知道钱，一听说要倾家荡产居然敢跟我急，要我先假意接受他们的帮助，转移资产后再做打算。这不是劝我当汉奸吗……”川军带着不屑的口吻说。川军的话音刚落，飞飞就坚定地说：“绝对不能干这种事！这条船一旦上去，就是一条不归路！再说他们不惜动用卧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诱你上钩，可见是预谋好的，就是冲你家那几个官儿去的，说什么也不能干，你若答应了，后面他们要找的就不是你了，而是他们，这才是真正害了他们，好好的一家人就全完了……”川军说：“我也是这样想，所以心里很烦，进退都有不是，听小梅那样一说，脑子一热就给了她一巴掌……”飞飞说：“那你也不对，我相信小梅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帮助意味着什么，她哪里懂得这种事情的凶险。我觉得小梅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骨子里是个老实善良的人。你在家里霸道成性，整天欺负她，你家的亲戚朋友又看不起她，挺可怜的。再说，你以前动不动就把家里的钱拿出去挥霍一空，连她的体己钱都不放过，她也是被你折腾怕了。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受苦，现在生活刚刚好些，忽然听说财产又要没了，她当然会急……”川军说：“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钱是人挣得，没钱再挣呗……就看不得那份软骨头相。”飞飞劝川军道：“得啦，小梅的经历简单，她理解不了这里的弯弯绕。既然你都想开了，干嘛还愁眉苦脸的？”川军说：“我想的不是钱的事，我怕牵连家里，你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让他们不会向媒体披露？”飞飞想了想说：“是呀，我们不能这样窝窝囊囊地任他们折腾，有没有主动出击的办法……”说这话时飞飞并没有成熟思路，只是随想随说。可是川军一下从她的话中得到了启发，他说：“我们可以揭露他们钓鱼执法的事情……对，韦军肯定是他们的人，上次那笔未成交的生意一开始就是他要做的，这是他们的陷阱，韦军的角色就是引诱我们往陷阱里跳，这事说出去就是丑闻。”说到这儿，川军再次感慨地说：“想想真有点后怕，幸亏子钧的纸条……”飞飞问：“你觉得子钧的信息来源会是哪里呢？”“管它是哪里呢，信息准确，让咱们没咬人家甩来的鱼钩，否则我们蹲监狱是板上钉钉的事。”说到这，川军不无遗憾地说，“咱们有点不够意思了，不仅没有感谢子钧，反而还那样骂人家……”飞飞叹口气说：“唉，还是先说眼前吧……”两人沉默，无声地搅动着火锅里的东西。忽然飞飞想起大航昨晚的话，她说：“对了，昨天比尔还告诉大航，他知道一位不错的律师，可惜电话号码在家里……”说着飞飞看看表，“现在还不晚，我们到比尔家去问问。”飞飞站起身拽着川军就走。

当飞飞和川军来到比尔家时，他正在电脑上比对自己的账目。看到满桌的发票，飞飞感慨地对川军说：“我听大航说比尔保存着好几年的发票。看看人家的法制观念就是比我们强，所有票据都存着，一旦惹上官司，说不定里面就有脱罪的证据。”川军也赞道：“表面上看这是小事，其实不然，这是法治社会培养出来的公民习惯。我们是人情社会，大家都在不遗余力地构筑自己的关系网，有事靠关系，人家靠证据。这次就是一个教训，需要证据的时候拿不出来，要学习比尔的好习惯呀！”

飞飞和川军对比尔的夸奖，让比尔很开心，他逐一打开抽屉给川军和飞飞展览自己保存得整整齐齐的私人文件和电脑里的个人文件明细，然后他问飞飞：“你们找我有事吗？”飞飞说：“我听大航说你给我推荐了一位律师，能给我们说说他的具体情况吗？”比尔告诉他们，律师是大卫推荐的，他一直为大卫的公司服务，是税法方面的专家，说着他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大卫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