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忏悔的眼泪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子钧给客户的演示大获成功，接下来的合同谈判也很顺利，不久一个百万美元的大单就像做梦一样收入到了公司的囊中，成就了公司进入中国市场的标志性一步。

这个消息让麦克非常振奋，当即指示子钧要筹备一个隆重的合同签字仪式，届时他要飞赴上海，亲自签下进入中国市场的第一个大单。客户听说麦克要来也非常高兴，为了将宣传声势做得更大些，他们建议在签字仪式结束后，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隐形广告。

吃水不忘挖井人。工作上的成功让子钧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武峰，可是她与武峰联系了几次，武峰总以这样或那样的借口拖延返回的时间。据他说，在这段时间里他送走了父亲，本以为办完丧事可以回来，可是在他爸爸留下的家族企业里，还有好几百号员工等着发工资，还有一堆半途的生意需要他去安排和打理。无奈之下，麦克决定让子钧正式接任分公司的经理一职。

这天早晨，子钧把合同签字仪式和新闻发布会的细节安排再次审视了一遍，令她焦急的是离签字仪式只有一个星期了，可是能为麦克做实时翻译的人选还确定不下来。为了找到一个好翻译，这几天她一连面试了好几个人，可是他们不是缺乏工程软件的研发常识，就是没有口语实战的经历。就在子钧为此而烦心的时候，忽然眼前浮现出李丽孤零零离去的背影……对呀，怎么把她忘啦？李丽不仅了解公司的业务和产品的历史，而且有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想到这儿，子钧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

电话响时李丽正在厨房里做饭，她跑进屋抓起电话，习惯地用英文问候道：“哈喽！”“李丽，我是子钧，你好吗？” 李丽惊讶得叫了起来：“子钧？噢……我很好。你怎么样？公司还好吗？怎么忽然想起给我打电话啦？”子钧说：“公司还行，我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还想回来吗？”李丽不假思索地说：“想呀！”然后略一沉吟，又问：“是武峰让你找我吗？”“武峰家里有事脱不了身，已经离开公司了。这次是我找你……”子钧知道李丽敏感多疑，生怕哪句话不对她的心思反而招惹是非，于是直截了当地解释道：“我已经牵头上海分公司两个月了，说实话，我现在遇到了难处，需要你的帮助，你愿意来吗？”

“你？”李丽没想到子钧进步得这么快，短短时间里居然当上了分公司的经理，不由得一股醋意油然而生，她酸溜溜地说：“我能帮你什么？给你管测试部吗？”“哪能还让你做这个，具体技术工作让年轻人去干……你有经验、英文好、漂亮，对总公司又很了解，我想请你来当‘外交部长’和‘宣传部长’，负责公关部和与总公司的沟通，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见电话那边的李丽半天沉默不语，子钧怕她不愿意，又补充说：“这是副总的职位，其实你是我的老上级，咱们在一起工作没有那么多讲究，有事商量着做……”

李丽是个感性和细心的人，既然子钧这样说了，她便不再推辞，欣然接受了这个职位。放下李丽的电话，子钧立刻给麦克打报告，两天后李丽便收到了聘任通知。

一个星期后，合同的签字仪式在上海国际会议中心以早餐会的形式举行。九点刚过，双方的出席人员、受邀嘉宾、政府官员和媒体记者陆续抵达会场。这天总经理麦克与销售部经理特意提前来到会场，站在门口亲自欢迎每位嘉宾的到来。会议开始前麦克被一群媒体包围着，他优雅的举止，和蔼配合的态度和风趣的口才，使他很快成了媒体的宠儿。随着大家投向麦克的目光和一个个对准麦克的镜头，人们很快发现了另一位靓丽的人物，那就是跟在麦克身边担任翻译的李丽。李丽高高的个子，白皮肤大眼睛，配上一身深蓝色西装，加上一口好听的台湾腔国语和纯正的美式英语，十足一个白领佳丽范儿，吸引了不少欣赏和追慕的目光。一时间有的客户和嘉宾追着她要名片，还有的不无讨好地要求与她合影，媒体记者当然也不会漏掉她，插空抛给她一个又一个与合同有关或无关的问题。李丽亲切自如地回答着大家的问题，显得非常得体大方。就这样她成了会场里众星捧月的“公主”，风头盖过了会场上的所有女性。李丽自从与武峰分手以来，自信心一落千丈，然而今天的场景让她一下找回了自信，看到了自己潜藏的特质和才能。

签完合同，项目全面启动，这是子钧第一次负责整个项目的研发。管理项目不像做测试那么单纯，复杂的系统功能、严格的进度要求和近乎苛刻的质量承诺，都是写进合同的**的指标，当然还有麦克对客户拍胸脯的允诺和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豪言壮语，最终都要通过她的工作落实到项目中。子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为了专注于项目，她将大部分杂事和应酬都甩给了李丽。

签字仪式之后，李丽成了业内的知名人物，常有公司的老总请她吃饭、看戏、出席各种活动，一时间她的身影连带着公司的大名不断出现在各种地方媒体上。找回了自信的李丽，工作做得很有起色，在她的努力下，公司与客户之间构筑起了良好的互信关系，使得子钧的研发工作得以在较为宽松的合作氛围中稳步推进。不久在子钧的盛赞声中，李丽第一次赢得了总部的表扬，收获了从未有过的成功的喜悦，为此李丽从心里感激子钧对自己的知人善任和她为自己提供的这个舞台。然而就在李丽尽情享受这份工作带来的快乐的同时，内心深处却常常泛起一阵阵的隐痛，而且子钧对她越好，她干得越成功，这份隐痛就越沉重。

这天是星期五，李丽吃完午饭就出去给子钧买礼物。她到底做过子钧的老板，知道今天是子钧的生日。买礼物是件累人的事，李丽转了好几个商店，却未发现一件可意的东西，最后总算在街边一家小礼品店里看到一条淡蓝色水晶项链，尽管价格不菲，但非常适合子钧喜欢蓝色系穿戴的嗜好。消耗在买东西上的时间总像飞一样快，买好礼物李丽一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半了，不知不觉中竟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今天是周末，很多人会提前下班，想到这儿李丽赶紧付了钱，从店里跑出来，打车往回赶。

当李丽返回公司时，很多办公室已是人去屋空。子钧会不会也下班了？若她走了，自己岂不白忙。她一边着急地想着，一边急急忙忙地向子钧的办公室跑去。李丽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到子钧的门外，谢天谢地里面还亮着灯，她又下意识地侧耳听了听，果然里面有声音，瞬间她心里滚过一阵欣喜。可是就在她举起手正要敲门的时候，忽听从里面传来子钧少有的激动声音：“无根据的举报就是陷害，我对祖国的感情不是随便说说的大话……你怎能也跟着他们不负责任地乱说呢？”子钧的话让李丽很好奇，她紧张地回头扫视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侧耳再听，里面还有一个声音，也是女声：“我要是真怀疑你就不来了，我来的目的是要搞清为什么你和武峰惹上了杀身之祸？这关系到你的安全……”听到这里，李丽心里一紧，她忽然明白了子钧为什么每天除了办公室就是宿舍，过着深居简出苦行僧般的生活。

屋里出现了暂时的沉默，李丽重重地敲了几下门，不等子钧回应便推门走了进去。果然屋里除了子钧还有一位漂亮女士。

见李丽进来，子钧惊讶地问道：“一下午你都不在，怎么这时候跑来了？”李丽说：“过一会儿再告诉你……”“这是我的老同学，顾调度……”子钧的话刚一出口，便意识到了口误，忙纠正道：“对不起，叫惯了，她叫……”顾调度礼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接着子钧的话帮她解释道：“顾调度是我的外号，子钧从小学一直叫到现在。我叫顾雨虹。你是李丽吧，我在新闻里看见过你，你比电视里还漂亮。”顾调度的话让李丽很开心，她不无惊讶地说：“你的记忆力真好，你是第一位通过电视认识我的人。”子钧向顾调度介绍道：“这是李丽，这里的副总、我们的‘外交部长’兼‘宣传部长’。”

李丽笑笑说：“我赶回来是为了请你吃饭……”子钧感到莫名其妙地问：“请我？为什么？”“对，今天专为请你……”接着李丽爽快地对顾调度说，“走吧，你也一起去，今天我做东，我已经订好了餐厅。”

子钧和顾调度随李丽来到餐厅，她们刚刚坐下，服务员便围过来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子钧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当歌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子钧和顾调度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一听到子钧的名字，两人恍然大悟今天是子钧的生日。子钧惊讶地看着李丽，一个劲地感谢她说：“谢谢，谢谢……你怎么会记得我的生日？”子钧脸上的惊讶之色，让李丽感到很满足，她说：“别忘了，我当过你的老板。”说着从包里拿出了生日贺卡和礼物放在子钧面前。

这是一家潮州菜馆，李丽要了满满一大桌菜，其中除了各种海鲜之外，用菠菜和鲜贝做的太极汤不仅味道鲜美，而且无论从哪个方向舀汤，汤盆内的绿白两色太极图竟保持不乱，让三人不禁叫绝。

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子钧好过意不去，她嗔怪道：“李丽，你疯啦，我们哪儿吃得了这么多？太浪费了。”“吃不了带回去，不会浪费的。”李丽一边安慰子钧，一边像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拿出了一瓶加州葡萄酒。她恭敬地给每个人倒了一杯，然后举杯对子钧说：“今天这杯酒有两个意思，一是祝你生日快乐！二是感谢你给我这份工作！”顾调度也说：“我借花献佛，祝你生日快乐！”

三人碰杯后李丽带头一饮而尽。酒后，三个人脸上都飞上了红晕，话也多了起来。李丽对子钧说：“我们真是不打不成交。平时我不喜欢说恭维话，但今天我要好好恭维你一下。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感到你不是等闲之辈，但我不服输，于是把你当成了劲敌……不好意思，现在我从心里佩服你！”子钧说：“可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怕你，你美丽、高傲，与你在一起我总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其实我们各有长处，只要扬长避短，都能找到自己的舞台。”

李丽由衷地说：“是的，搞测试我不行，现在的工作更适合我。可是不知怎么了，我越喜欢这个工作就越怕干完这几个项目就没人买了……”子钧笑笑说：“你太多愁善感了，告诉你吧，这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面呢！”李丽好奇地追问：“又有新项目啦？”子钧说：“武峰走时给我们留下个大宝贝。”

听到武峰的名字，李丽用大眼睛翻了翻子钧，没有说话，却在静等她的下文。

子钧继续说：“他建议我们在现有软件的基础上，搭建一个网络世界工厂的平台。在这个平台上，客户可以利用全世界的生产资源去组织自己的生产，这对初创企业和资本力量薄弱的中小企业来说是减少物流成本、提高产品质量、减少资源浪费的最佳生产方式。如果这个设想实现了，一个人加上一台电脑就是一个工厂，只要手中有了定单，便可指挥和调动遍布世界的生产资源……”

顾调度说：“好一个浪漫的设想！”

子钧说：“何止是浪漫？这是改变生产方式的大设想。一旦有了这个平台，只要你有台电脑，有了订单，你就是厂长，就可以在我们的平台上，利用全世界的生产资源组织你的生产……到那时，我们的销售方式也要变，采用会员制，如果一个会员每年付一千元会费，一万个会员就是千万呀……企业、家庭和个人都可以是我们的会员，市场潜力很大。”顾调度对李丽开玩笑说：“子钧现在满脑子都是钱，十足一副商人嘴脸啦……”子钧不无得意地说：“我们的方案论证报告公司都讨论过了，方案启动那天，公司的头头脑脑又要飞过来……李丽还怕没事干呢，到时候公关和宣传都是重头戏，有她叫苦的时候。”顾调度夸赞说：“如果真做成了，你们二位就是巾帼英雄，今天的小酌就是英雄花絮。”

就在子钧和顾调度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的时候，李丽却半天没有说话，她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斟满一杯，刚要喝，却被子钧按住，说：“你怎么了？也许我不该提武峰。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李丽叹息一声说：“唉，我也以为早就把他忘掉了，现在我才知道我做不到，他是我心中的伤疤，一碰就会疼。”说到这儿，李丽看看子钧，又看看顾调度，然后拨开子钧的手，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又说：“不过……今天我的难受不是因为他……”

顾调度问子钧：“武峰？是与你一起遇险的那个武峰吗？”子钧轻轻点点头说：“我告诉过你和303，武峰有女朋友吗？李丽就是他的女朋友。”

正说到这儿，不料李丽忽然放下酒杯，掩面哭了起来，那伤心的样子，让子钧好后悔出言不慎提到了武峰，竟一时不知如何劝慰才好。倒是顾调度不慌不忙地给李丽倒了一杯热茶，叹息一声说：“来，喝点热茶……情难了、缘难求呀。”

“不，我现在真的不是为他难过，我是为我自己……真的！”李丽抬起头望着子钧，“刚才你们在办公室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闻此，子钧和顾调度一愣，然后相互对视了一下。

李丽望着顾调度和子钧说：“有件事本来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但今天我想告诉你们……子钧，我对你有愧……”

子钧以为她又要提上次用枪对着自己的事情，于是赶紧说：“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不是说好对任何人都不讲吗？”

李丽对子钧说：“不是动枪的事……我心里一直都在忏悔，负疚感像魔鬼一样缠着我，你对我越好，我越感到难受，有好几次我都想说出来，但我不敢，怕你看不起我。可是今天我必须说出来……”说到这儿，李丽看看子钧，又看看顾调度，然后郑重其事地说：“刚才我听到有人举报了子钧，对吗？其实那是我的恶作剧……”接着李丽把自己曾给FBI、CIA和中领馆打电话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充满歉意地说：“子钧，真对不起，那时我为了武峰简直疯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走你。没想到一念起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说到这儿，李丽用祈求般的眼神看着顾调度：“不知子钧和武峰遇到的危险是否与我的恶作剧有关？雨虹，你若是**的人，我愿意为他们作证，是我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才……”说到这儿，李丽又一次落下了忏悔的泪来。

顾调度安慰李丽说：“我了解子钧，也相信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好人的。”

这天晚上，李丽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清晨当她再次眺望窗外时，只见天空的一抹浮云，随着太阳的升起，从深灰渐渐变成了胭脂红，又从胭脂红变成了橘色，最后像一片洁白的羽毛那样挂在碧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