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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傍晚的时候人群开始陆续停下来到路边搭窝棚了。陈大福也选了一群看起来有老有小的人群跟他们一起，找了几根长点的柴火把草搭在棍子上用草绳子扎牢，搭起陈大福人生里第一个窝棚。

搭好窝棚背上包裹去不远的一条快干涸的小河塘里打水。到处都能看到大人小孩在地上挖野菜和草根。晚上温度下降的很快，没一会就感觉到走出来的热气被冷风带走了。小河里还有两个汉子在泥浆里捉鱼，看他们脸色就知道没什么收获。

陈大福把竹筒里剩下的水倒掉，小河里的水一样很浑浊，陈大福简单洗漱了一下，把水从撕下一块棉布过滤了一下，嘴里有一丝甜甜的，看来这是好水，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老家自己一贯都是喝生水的。用手捧起来饱饱地喝了一气，把竹筒打满天就快黑了。

陈大福坐在窝棚边上看周围，可能是天冷的关系孩子们都进去窝棚了，只有几个大人在忙吃食，有的还点了小火堆架起铁锅来，铁锅里的热气向上飘。陈大福吞着口水看着锅里的热气，心里希望锅里的热气能飘到自己这边，吃不到闻闻也好嘛。

这是一个背风的山坳，四周都是不高小土包，树也是不高，山坳里零零散散地有十几个窝棚，自己的窝棚就在一个土包边，耳朵太灵到处充斥着小孩的哭声和大人压低声音的呵斥声。现在的自己要飯都没有破碗更别说烧水喝了。钻进窝棚里陈大福把身子缩成一团，把剩下的草盖在身上强迫自己睡觉，可外面各种声音还是穿到耳朵里，陈大福烦躁地用草把耳朵堵住了才在寒冷中睡去了。

早上起来天已经大亮了，陈大福把窝棚拆了把麦草捆好背在背上去水边洗漱，总感觉身上的麦草比昨天的轻了很多。灌了一肚子的水，陈大福就走上大路跟人流开始往前走。

一路都是难民，一看就陈大福靠近就一脸警惕，男人抄起木棒，陈大福也没有心情找人交流埋头走路，夜里尽量找人多的地方扎营。天气渐渐地白天也冷了，路边早上白霜越来越多。一路看见有人走走就倒了，也没人管。推小车的，赶大车的，挑担子的，还有路边倒下没死的在向路人伸手的。

走了七八天天更冷了，陈大福把包裹皮包在头上挡住寒风艰难地跟住人群。寒风吹在身上，下身就好像光着屁股一样，陈大福停下来用绳子把两只裤脚扎起来才好点，好在上身还能保持热量。

尽力不让自己看去看路边，但还是忍不住看到一幕幕让人心碎的场景，特别是孩子的哭声，那一声声地无力的哭叫像根刺一样扎进陈大福心里，把他心里梗的满满的透不过气来。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够可怜的了，现在的一幕幕自己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怎么挣扎在一个又一个天灾人祸里的，人性在这个时刻所表现出的麻木和残忍，在活下去这个念头里表现的淋漓透彻。

陈大福读书不多，刚开始的时候自己还对新环境有很大好奇，感觉自己就好像旁观者似的，现在陈大福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才深深地知道有时候活下去是多么奢侈的愿望。

面饼已经不多了还剩下三个在怀里，陈大福不敢再吃了，前几天就开始和灾民一样到处找野菜吃，树皮实在吃不下，这三个都是自己一直抵御诱惑留下来保命的。

夜里已经不搭窝棚了，就找个背风的地方，戴上布裹在头上钻进麦草编的睡袋里，身上穿了用多余麦草跟一户灾民换的裤子，晚上睡觉暖和多了，那点麦草就被灾民剁碎了掺合野菜着一家人分吃了。周围看到陈大福换麦草的灾民都用白痴的眼光看着他。

多少天没刷牙洗澡了？陈大福早就没有心情去数日子了。身上又酸又臭又痒，好在现在是冬天没有虱子。陈大福开始感觉自己已经跟身边的灾民不管是外形还是内心都基本一致。自己来到这个年代还是没有摆脱吊丝的身份。

每天除了走路就是找点吃的，和跟其他人去抢不多的脏水，手里的棍子也能自然地挥起来打在跟自己争抢的灾民背上，对于刚开始的那点同情心，陈大福早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生存是自己每天都要面对的第一要素。陈大福只是保留了一丝做人底线：不去抢其他人的，但绝不允许其他人抢自己的。

吃食就是命，陈大福已经跟其他人一样知道，往往一口吃食就能送走一条命，也能救活一条命，每天除了走路就是去找能下肚的东西，蚯蚓、各种昆虫，甚至老鼠。自己特别喜欢吃昆虫了，网上介绍说蛋白质含量比牛肉高。再恶心陈大福现在也能吃得下了。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挖出冬眠的蛇，以前自己最怕这玩意了，现在面对冬眠醒过来凶狠的毒蛇，自己都是一脸兴奋地把伸手生怕有人看见。

这天夜里陈大福听到外面乱哄哄的，离的远也没有体力去看热闹。陈大福一直竖起耳朵听担心波及到自己这边。自己也做好了随时换地方的准备了。男人的呼喝打斗声、女人的哀求声，孩子的哭声，最后还听到几声惨叫。惨叫后孩子的哭声没有了，听起来是被打死或者打晕了，渐渐地周围都安静了。陈大福知道那边上演了一场经常发生的抢劫，主角就是食物，现在那边的食物肯定又重新分配了，陈大福咽着吐沫想。

第二天一早，陈大福收拾好准备跟其他灾民一起出发。已经没有早饭了，只吃了几口昨晚剩下的半个草根团子，喝了几口水。不用镜子看就知道自己已经跟其他人一样都是一脸菜色了。有的灾民已经出发了，还有在收拾窝棚破烂。

陈大福看向昨晚哭喊声的地方，停在窝棚边的大车已经不见了，窝棚也被拆倒在地上。那家人自己有印象，他们是唯一赶着大车的，还有一头瘦的只剩下骨头的驴，没在意有什么人，大家跟自己一样，眼睛都盯着看那头驴咽口水了。

看来是这家的财产被灾民抢了，这事在现在已经很正常了，身体好的抢身体差的人家，一路上多了去了。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制止，更没有那个爱心。抢劫的对象大都是吃食，没有**的，没有体力嘛。伤人的不多，遇到激烈反抗也有伤人的。

出于好奇陈大福走了过去，到了面前才看到两个人倒在地上，男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趴在地上半个头凹了下去，左边的耳朵上缺了一小块。头下面血流了一地。女的面朝天，看脸色一脸死灰色，眼睛瞪的大大的，以自己的经验也死了。陈大福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

突然陈大福听到窝棚草里还有个细小的呼吸声，陈大福蹲下来扒开乱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藏在窝棚杂草堆里，只露出大眼睛看着自己，眼里全是恐惧，还有-绝望？是绝望自己没看错。

跟其他小孩子不同的是，她脸上没有其他孩子那样挂满了鼻涕和灰尘，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瘦的只剩下大头和大肚子，这个小女孩脸上比较干净，看脸色应该没饿到哪里，脖子上能看到白净净的，穿的虽然普通，下身被窝棚的杂草挡住了，上身一件花棉袄，看布料不是土布的。

陈大福本来就是好奇过来看看的，正准备转身走，又实在不忍心，最主要是看到小女孩的眼睛里的那股绝望让自己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小女孩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说不定会有更悲惨的下场。虽然在这一路没看到吃人的，但自己经常能看到偷孩子和卖孩子的。

陈大福又回身蹲在小女孩面前，尽量用柔和的眼光看着她，她向后缩了几下，还在用那种眼光看着自己，不过只剩下恐惧了。陈大福拔出竹筒的塞子把竹筒递给她，她迟疑了一会，怯怯地接了过去，喝了两口就不喝了。陈大福看了看四周，其他灾民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户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不动了没动静。

陈大福把竹筒背好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歇了一会，轻轻地告诉陈大福“我叫蛋蛋”，“蛋蛋，你愿意跟哥哥走吗？留在这里不安全”她好像听不懂安全的意思，但知道了自己要带她走。

好一会她才点点头，看来她已经知道父母死了，这个年月的孩子，一路逃荒早熟的很。“你会把我卖掉吗？”看来这个孩子看到过卖孩子。陈大福很肯定地回答她“哥肯定不会”。其实这个时候陈大福已经后悔了，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心软只能让自己死的很快。她只是个累赘。

也许是陈大福真诚的目光打动了她，小女孩已经把手伸过来了，陈大福只好拉她起来护在身边尽量不让她看到地上的父母，眼里扫了一圈，不会剩下什么了，抢的很干净。小女孩真的命大。

004

女孩没有说话，牵着手跟自己上路了，还不时回头看，直到看不见那个小山坳。陈大福注意到她已经没有哭了，走路也有劲，看来真的没饿到哪里。

看看周围没人，陈大福狠心掰了一小块面饼给她吃，她接过去看自己没吃，就把面饼分开了，分了大的那块给陈大福，真懂事的孩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跟人群在一起了，这让陈大福感到安全点，孤身一人很容易被人抢。蛋蛋已经走不动了，陈大福把背上的东西，其实就是草睡袋整理了一下，把蛋蛋背在背上继续赶路。

在路上，陈大福听到了最有价值的信息，蛋蛋听大人说，他们是准备去郑州的，这里离郑州还有十几天路程。这下子陈大福开始觉得看到了希望。蛋蛋已经十二岁了，长的比较娇小而已，家在太康县，父亲是做买卖的，一家人出来逃难，不是家里没吃的，是听说日本人要过来了才跟着大伙出来逃难的。

听到这里，陈大福都想回去把他夫妻的身上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银票之类的东西。迟疑地停下脚步，想想实在是走的太远了，又想到现在的银票只能用来擦屁股了，只好遗憾地继续走着。

傍晚的时候不敢把孩子留下去找吃的，只能带着她一起去找，找了好一会，冬天已经没有野菜只能挖点草根了，陈大福挖到几根蚯蚓挤出里面的脏东西合在草根里跟蛋蛋分吃了。晚上把睡袋的草绳子松了一点，他们两都钻进了睡袋里，现在的陈大福，胸肌已经差不多没了，根根肋骨都露了出来，原先壮实的身体现在只剩下骨架了，只有走路走的多，腹肌还保留了一点。陈大福搂住她的背，忍住饿，自己也能听到蛋蛋肚子的响声。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没那么冷了慢慢地睡了过去。

早上是被饿醒的，水也不好找了只能都喝两口，好在竹筒够大背的累也值得。再不吃就走不动了，陈大福掰了一点面饼分吃了，一路上没吃热食，身上热量流失的厉害。

又走了几天他们断粮了，一路上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灾民太多，前面的已经把能吃进肚子的都吃光了。他们已经把麦草磨碎了咽下了肚子，喉咙都喇开出血了，蛋蛋实在吃不下，陈大福强迫自己吃下去，从喉咙到胃都是火辣辣地，灌点剩下不多的水，哄的肚子里总算好点了。

今天又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一马平川的连个小山包都没有，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晚上只能抓几口雪吃了，搂在蛋蛋强行让自己睡觉，以减少体力的流失，蛋蛋昏昏沉沉地睡在陈大福怀里，依靠相互的体温保暖。

这天夜里开始下大雪了，大雪很快就把两个人盖住了，陈大福和蛋蛋都不想动，紧紧搂在一起，陈大福把破棉袄解开把蛋蛋搂紧在棉袄里，蛋蛋的身子才不再发抖了。

第二天早上，陈大福饿的差点起不来了，身上和腿都软的厉害，顺手抓了身边的积雪，给自己塞了几口，又给蛋蛋喂了几口才勉强爬起来，杵着棍子，背起已经站不起来的蛋蛋，开始一步一步地挪动双脚。

昨晚陈大福就有丢下蛋蛋的念头了，蛋蛋也有点感觉到，夜里一直尽力搂紧了他，一双饿的特别大的眼睛就这样看着自己。陈大福实在狠不下心来，自己跟蛋蛋两个人走了那么长的路了，心底已经把这个懂事乖巧的女孩当作妹妹了。

自己可以对一路其他人都能骗自己看不见，但做不到自己亲手把这个女孩送进地狱，陈大福知道一旦丢下她，她会是什么下场，自己已经看到几次饿急的灾民把路边丢下的孩子拖到远处了，不用想就知道这些孩子的命运是多么的悲惨。

蛋蛋也看到了吓的浑身发抖不敢哭，一看就有人用狼一样的眼光看自己陈大福就拼命走快点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是有体力保护自己。

陈大福开始绝望起来，自己会成为一具路边的饿殍吗？蛋蛋已经饿的不能出声了，趴在陈大福的背上，头搭在肩膀上一动不动。自己只能凭着她的呼吸知道她还活着。陈大福也饿的腿发飘了。难民一脸麻木地走过，基本没人说话，没力气啊。

一路走过的地方，都是灰黄色，连一点绿色都看不见，树皮，草，草根都能吃进的被灾民都吃光了，吃人的野狗长的肥壮，拖着长长的舌头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游荡，死了大人的孩子，就麻木地坐在尸体边，有的就被人抱走，也不知道是拿去卖还是其他更残忍的，尸体很多都残缺，不用想象就知道去哪里了。

这是人类的灾难，这是这个民族的灾难！天灾人祸，老百姓永远都是统治者的垫脚石，在它们眼里，比死几百万灾民更重要的事很多。

陈大福的心早已经麻木了，一路走来看到太多惨绝人寰的事，以前总是在书上和电影里看到的，现在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自己心里揪成一团，看多了已经不害怕了，只是为他们，为自己感到悲哀！

陈大福不敢停下来，停下来就起不来了。就这样麻木地、机械地迈着步子，心里越来越绝望，真想就这样倒在路上算了，身上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了，连水都没有了。吃雪不能解除嘴里的干渴。陈大福开始激发出自己多年锻炼出的倔强来，坚持着一步一步走着。自己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变成别人嘴里或者野狗的口粮！

自己饿死也不吃人肉！这是陈大福给自己定下的又一个底线，宁可饿死也不能让自己下半辈子在悔恨里渡过。虽然有时候远处漂过来的肉香令自己作呕，但有时候头脑饿的不清醒了，身体自然有了让自己羞愧的欲望。

中午时候前面终于看见有房子了，连成一片的应该到了哪个县城的郊区了吗？是幻觉吗？陈大福摇摇脑袋强提精神，艰难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前面传来灾民的无力的欢呼，终于有城里的乡绅开始施粥了。耳边听到欢呼声，陈大福突然没有了支撑的最后一点力气，背着蛋蛋就歪倒在路中间，蛋蛋也没有知觉地从背后摔倒在自己身边，陈大福已经没有力气去爬起来了，身边的灾民们都踉跄着从他们身边绕过，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们一眼。陈大福绝望地趴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粥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