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回门

第三天吃早饭的时候，英方儒夫妇和英全安夫妇都看见了芦花脖子上有伤痕。英方儒没说什么，只是拿眼睛狠狠地盯了一下胖娃。英全安也不好说什么，他给老婆马素花使了一个眼色。吃过早饭，马素花把胖娃叫到一边，问他是咋回事？胖娃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了一边，当然有一些细节他是没法说出口的。他只是含糊地说芦花不听话，他就教训了她。马素花教训了他几句，让他到丈人家好好说话，别把事办糟了。

胖娃满不在乎，别看他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上糊里糊涂的，可这件事他心里却很明白。他知道自己的丈人和丈母娘一定会数落自己的。可他也知道，这一关他一定是会过去的。因为，芦花嫁进了他胖娃家，丈人和丈母娘再生气，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刚看见赵兰秀的时候，胖娃的心里还有点发憷。现在，一听李有财招呼自己入座，他壮了壮胆子，就一屁股坐在了堂屋方桌一侧的椅子上，还翘起了二郎腿，摆出一副死猪不开水烫的架势。

赵兰秀一看胖娃那副架势，心里就更来气。她的脸“呱嗒”一下就冷下来了。她真想把胖娃臭骂一顿，甚至想动手把胖娃的脸给抓破了。可她还是忍住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一个在大荒洼流行了几百年的说法。虽然，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觉得这不合理，可是，几乎所有的女人却都最终无可奈何地服从了这个不是规矩的规矩。当然，也有极个别的女人不认这个命。那结果又是什么样的呢？赵兰秀自己不就有这么样的体会吗？当初一日，她赵兰秀就和今天的芦花一样，也是整个大荒洼数一数二的美女，到她家说媒的人把她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可她一个都看不上，她就是喜欢本村的穷小子赵栓柱。结果呢？她还不是乖乖地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了李有财。刚结婚那阵子，她心里很别扭，可最终咋样呢？闹得鸡飞狗跳，李有财把她狠狠地打了几顿，娘家人不但不给她撑腰，反过来埋怨她不守妇道。渐渐地，她也就顺从了，也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想不到，今天芦花也走上了自己的老路。这都是命啊！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都是收不回来的。人已经是人家胖娃的了，自己能给闺女争到啥呢？毕竟，今后孩子要在人家的屋檐下讨生活，这个时候也只能忍气吞声了。想是这么想，可这口气真要咽下去，还真不容易。

李有财心里也不好受，可他也没办法。他当然也看见芦花的脖子上有伤了。本来他没看见，闺女大了，都做了新媳妇了。不是让他抱着玩耍的时候了。当爹的咋能很仔细地看闺女呢？可一进门，他就从赵兰秀的脸色上看出了问题，闺女可能是受委屈了。他这才仔细地看了看芦花，这一看，也就看见了芦花脖子上的几道抓痕。这个时候天气暖和，芦花穿着单衣，她那白皙的脖子上的几道抓痕，就格外扎眼。他就只有这么一个闺女，从小他很稀罕。自己和她娘都舍不得打一下，舍不得骂一声，可现在刚刚过门，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的心里也很疼，也很气。可疼又能怎样？气又能怎样？赵兰秀想到的那一些，他李有财更明白。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屋子里的空气仿佛是凝结了的冰块，从四面八方往这四个人的身上压过来。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压力。胖娃坐不住了，他先是把刚刚翘起的二郎腿放了下来，接着他的屁股又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最后，站起来了。这真是坐立不安了。

还是李有财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他对刚刚站起来的胖娃说：“你坐，你坐。”自己也走到方桌的另一侧，一边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边对赵兰秀和芦花说，“恁娘俩到厨房去做饭吧。几个肉菜我都准备好了，先端上来，我和志远喝几盅。”

他没说胖娃，而是说了胖娃的学名，这是大荒洼的习惯，男孩子结了婚就成了男人，除了自己的祖父母和父母以外，一般都不能再叫**名了。这是表示对一个已经成年男人的尊重。与此相反的是女孩子，结婚以前还有自己的名字，结了婚，就没有名字了，就成了某某家的。等有了孩子以后，就成了某某他娘。比如芦花，从结婚的那一天起，在英庄，就成了胖娃家的或者志远家的。日后有了女儿香玉，就成了香玉她娘。

赵兰秀真的想数落数落胖娃，可她看了丈夫一眼，还是忍住没说。她想，待会儿找个机会再说吧。于是，娘俩就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方桌上就摆满了菜肴，李有财把酒烫好了，两个人就一边喝酒一边说话。

说话，主要是李有财说。

喝酒是两个人一起喝。

李有财先说一些嘘寒问暖的客套话，无非是问问你爷爷、奶奶的身体还好吧？你爹你娘的身体还好吧？等这些客套话说完了，李有财把话题转到了居家过日子上来。然后就说到了正题上。

他说：“志远啊，我和你婶就只有芦花这一个闺女，从小呢，啥事儿都由着她的性子来，把她惯坏了。进了你家的门，你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得有点担当。我说句私心的话，孩子啊，你就让着她点。”

说到这儿，胖娃看到李有财的眼里竟然亮晶晶的，那是眼泪。胖娃的心也软了。他赶紧一个劲儿地点头，他想说点啥，可他说不出来。毕竟，他是真的欺负了芦花。他还能咋说呢？

李有财看了看胖娃，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毕竟她还是一个孩子的心性，等过一段日子，她也就适应了。”

胖娃又是一阵点头，不过这一回，他一边点着头，嘴里终于低低的“嗯”了一声。那一声虽然低得像蚊子叫，李有财还是听见了。

酒足饭饱以后，李有财把胖娃送到村外。胖娃喝的已经有点醉了，他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家走。这个时候，他的心里热乎乎的，他忽然就很想芦花了。可芦花得等到结婚第六天，才能由李有财送她回婆家。

回到家，胖娃进了新房，倒头便睡。他娘问他去芦花家的情况，他也没心说。只糊弄了几句，就睡着了。吃晚饭的时候，他娘来叫他吃饭，他说不饿。他娘端来饭菜，让他吃点再睡。他吃了几口饭，就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到了半夜，胖娃醒了。他觉得很渴，从暖瓶中倒了一大杯水，稍等了一会儿，端起来就喝。水还是很热，可他太渴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一大杯水。又倒了一杯水，放在那儿凉着，自己又倒在了炕上。可他睡不着了。越想睡，越是睡不着。这个时候，他就很想芦花了。没结婚，不知道结婚的好。结了婚，刚刚和芦花在一起了两个晚上。现在就分开了，他的心里就像有一只猫在抓挠一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一晚，他想了很多，可他想的都是芦花的好。他对自己说，今后要好好地待芦花，不能再欺负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