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奇祸自生

“阿嚏……”

山林中，倦缩着身子愁肠百结的马明山，忽然一个喷嚏，呛了个满脸泪。

胡乱擦了几把脸，这个原本的伪军头子，现在的草头王，抬头时，现出的是一张，心力憔悴的脸庞。

后悔吗？也许。

无奈吗？当然。

但这个时候，若是要选出今夜的孟津县里，谁才是最最憔悴的人？显然，马明山还排不上这个最字。

甚至第二第三名，他都还轮不上。起码要排在十名开外。

原因自然是有的。

今夜的孟津县，真要说到彻底从心底发寒，灰心绝望程度到了零下二百度的，却即不是痛失了所有钱财的岛山，也不是被暴怒的岛山大巴掌甩脸的一干伪军头目，更不是那些蹲在街角喝西北风的二鬼子们。

这些人其实都还算不上有多灰心，至少都还能看到一线翻盘的机会……都比不上，已经绝望到了一塌糊涂的——何向家老爹！

何向家老爹，名叫何思慎。别号谨之。

可这会儿，他凝望着他家的宝贝儿子，却是慎不起，更谨不起来了。其容貌枯槁得啊，完全就是面目犁黑，双眼神经质才能形容了。

可奈何，谁叫这惹出了灭门惨祸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何家的三代唯一独苗苗呢？

如今何思谨眼看着这根独苗的垂头丧气模样，他是打也不是，骂也没卵用，只好默默地咽着苦水，默默地承受……

总不能，把这根独苗绑了去找岛山请罪吧？

啧，这会儿他倒是想啊，可问题是，就算他绑了独子去请罪，奈何岛山那头杀人狂魔，就会既往不咎？饶了他何家吗？

完全不可能！

在日本人眼中，杀一个皇协军侦缉队队长的儿子，会犹豫挣扎么？不会。甚至顺势把他这个侦缉队队长全家干掉了泄愤，也完全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绝不会有人，肯冒着得罪岛山的风险，来为他何家求情。

这是事实。

也是身为奴才的悲哀！

其实凭心而论，何思慎自己也承认，就他宝贝儿子做下的蠢事来说，换了他是岛山，也是要举起屠刀，杀他何家一家子泄愤的。毕竟这个宝贝儿子做出的事，实在是太该挨千刀了。

可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大错也确实是做下了，但要他何队长就这么甘心认命，甘心伏首就擒，他当然是不肯的。妈的，你岛山自己没保管好钱财，老子儿子在生死一刻的险境里，不求保命还是人么？天大地大，活着最大！

惊急之后，何思慎的态度，很自然地就和他儿子站在同一阵线了，可是，依然需要紧急思考：危局出现，该怎么办？

何思慎是个手上有人有枪的人。汉奸头子嘛，若想要掩盖不利局面，很容易就联想到，斩草除根，把所有的活口，都通通干掉。

如此就可以把他何家摘出来了。

于是何思慎努力地控制着情绪，看着何向温和地道：“按你说的，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兄弟，对吧？现在我只问你，你和那人走出县城时，到底有多少人看到了你们？”

“这个……起码有几十上百个吧，另外，山野也看到了。山野当时还多瞧了我几眼。”何向很认真的思索。那不在意的样子，是……真的不在意。

何思慎一听这话，顿时心都凉透了，整张脸更是激动得啊，抽风似的颤抖！

好嘛，被几十上百个人看到了，还有个正宗的鬼子山野。

总而言之，这完全已经超出了何大队长的灭口能力了。听清楚了是这么个情况后，何大队长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好长好长……似乎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了。

“爹，你咋了？”何向关心。

“儿啊，这爹，我是当不了了……你好好回想一下，那个自称王成的人，咱们现在若是去追他，可还有一丝希望？”

被他老爹的态度弄蒙了头的何向奇怪的看了他老爹一眼，认真思索，然后使劲摇头：“不成，现在天都黑成这样子了，城外山深林密的，哪儿还能找到人。”

还没有等他老爹说什么，何向又说了：“那个王成，他自称是老八路，老红军，看他那精悍的样子，我觉着别说是黑夜了，就算是白天，咱们也逮不到他了啊！”

得，这话更打击人了，也让何思慎彻底生出了一种，心若死灰的悲哀。

凭心而论何思慎这个人，虽然有着投靠了日本鬼子的毛病，但是从其人的言谈举止上，还是能扛上个“老奸巨滑”评语的。可奈何，这会儿是奇祸从天降啊，任他怎么奸怎么滑，这场祸事的力度，都已经不是凭他的手段能够化解的了。

他心里急啊！立即就是整个何家都要灭掉的灾难了，他能不急吗？可在这要命的节骨眼关头，真正的罪魁祸首又跑了个飘渺无踪。这顶锅的事儿，不由他何家来背着，还能冤着谁来背了？

照这么发展下去，岛山什么时候查到了他儿子身上先不说，自己，恐怕就得先忧虑而死翘翘。而自己这么一死，纸还能包住火么？

包不了！

何思慎是愁得团团转……

可再怎么转，也不能把这件灭门惨祸大事化小了，毕竟那一百多个人，再加上一个正宗鬼子山野，随时都会把这事儿传了个人人皆知。

而且日本人现在对他也是日渐冷落没好脸色了，早就不是当初初进县城时那种对他礼遇有加的态度，现在稍有一个不满，立即就是大耳括子扇过来。轻视之意，无比明显。

思来想去，心急如焚的何大队长，倒是一直没有对何向动粗，毕竟眼下这等无解的局面，他已经没了任何精力，去教训这个败家子了。

可偏偏何向这崽子，却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主，好嘛，急得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依然没心没肺的笑道：“那爹，没事了是吧，我去洗洗睡了啊。”

这是什么混账话？

好嘛，这兔崽子儿，还有心情洗洗睡了？

何思慎顿时被气了个目瞪口呆。

好大一会儿，他才无限疲惫的挥了挥手，开口时，声音无比沙哑：“祖宗，您慢睡，爹是不能陪您了。”

“爹，你啥话啊？”何向停住不走了。

“去睡吧，去睡吧！”何思慎再度疲惫地挥手，抬头时，凝望着满天星空，一个人幽幽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