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衡山之战（下）

月上树梢头。

今日之战，功败垂成，大营之中士气低落。

桓楚偷偷取来酒食，唤来蒲坚、苏盛和章匡，这几日未曾相聚，权当借酒消愁一番。四人中蒲坚年龄最长，反而看得最开，劝道：“桓兄，胜败兵家常事，再说我等并非庐江郡人，亦属客军，何必如此操心。”

桓楚叹道：“蒲兄，毕竟当初是我力劝番君出兵，现在形成如此僵局，实在心中过意不去。”

章匡道：“大哥别想啦，反正现如今咱们无兵无卒，也没啥好帮的，就算黥布亲自前来，大不了跟在番君后面大战一场，没啥好想的。”

桓楚心中猛然暗道不好，黄泥寨虽挂着黥字大旗，可营中诸将无人认识黥布。若黥布金蝉脱壳，暗中率精锐偷袭庐陵后方营寨，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后方总数虽有一万余人，但都是新征之兵，包括很多是战场上负伤的伤员，送到后营养伤。

想到此，桓楚让蒲坚三人留下，飞奔至吴芮营帐。

桓楚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吴芮沉吟不语。当初遣人拜访黥布的府中家仆并未随军而来，思之许久，遂决定稳妥为上，命人传来梅鋗与梅剑，以梅鋗为主将，梅剑、桓楚副之，率一千家丁回防。

另外，吴芮立刻赶到吕赞营中，言今夜月色明朗，黥布熟悉衡山地形，恐黥布沿废弃的小路偷袭后方大营。吕赞认为战局僵持，需从后方抽人前来换防，现在反倒调人回去，本欲不许，不过碍于吴芮情面，想想待过绿今晚，若无人来袭，再悉数调回。便下令抽调两屯人马计千余人，亦归梅鋗指挥。于是梅鋗、桓楚等率二千余老兵奔庐陵而去。

夜半子时。

越野急行军二个多时辰，回援军队到达庐陵城外营地，营中将士已入睡，只剩正常执勤人员。桓楚心下感慨，这是己方军队，若是黥布兵马，岂不是被杀得措手不及，粮草辎重恐怕尽皆被毁，人员也会损失惨重，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战只能惨淡收场。

得知前营率军回援，后营主将陆云甚至有些茫然，他不明白吕郡守为何这样，调回前营兵马加强后方防御，应对那虚无缥缈的所谓夜袭。不过这次自己倒是省心了，省得每天都要从营中挑选千余名青壮士卒驰援前方，这可是个繁重的活。

对于陆云，桓楚有初步了解，庐江郡世家子弟，空有一副漂亮皮囊，胸中实无一策，典型的纨绔子弟。

军中已强者为尊，桓楚武艺虽高，但初来乍到，属于外来人士，自己最多是扮演着参与军议的角色，所以桓楚很低调，提醒主将梅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来了，还是小心为上。

从初涉军事开始，梅鋗一直都很小心谨慎，而且确有很强的军事能力，排兵布阵很是合理，将士皮甲而睡，外围设置多层岗哨，并且和陆云做了很细致的分工，桓楚参与其中获益良多。反观陆云，显得不以为然，认为多此一举，纯粹瞎折腾。

待布置完毕，桓楚坐在营帐内闭目凝神。这几年来，自己武艺始终停留在炼骨期的最高阶段，迟迟达不到通络期，若遇到像项羽这样的绝世高手，百余回合之内，难免还是要落败。桓楚知道，黥布是秦末仅次于项羽的顶级高手，项羽、龙且善骑战，黥布善步战，正是桓楚的劲敌。

营帐门掀开着，皎洁的月光洒满青青的草地，微风悠悠，帐内灯火忽明忽暗，或许灯油耗尽，亦或是夜风轻拂，灯灭了，袅起一缕青色的烟尘······

寅时是人身体最犯困、疲倦脆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桓楚却无困意，近二个时辰的休息已经让他恢复了体能。

他在赌，凭着感觉在赌！

他确信黥布一定会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该出手时就出手，岂能犹豫不决。换位思考，桓楚认为他也会这么做，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候一击必中。

先发制人，谁言后发受制于人！

凌晨，雾正浓。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甚至夹杂着花香，花香中透着诡异，略带着令人反呕的腥味。

桓楚全神贯注，感觉很强烈，这种强烈的感觉只有习武之人才能深深地体会到，那诡异的感觉仿佛渗入皮肤，沁入骨子里。

杀气！

空气中弥漫着杀气！

一声鹰哨嘶鸣，凄厉地划破无尽的夜空。

敌袭！

黥布的能力超出了桓楚心里预期，鹰哨嘶鸣犹在耳侧，那里仅次于大营外围。不出意外，数里外的前沿岗哨，已经被黥布军神不知鬼不觉得屠戮殆尽。

梅鋗走出营帐，面色深沉，临危不乱，初具大将之风。

众将慌忙奔自中军营帐前，梅鋗大声地传达着指令，桓楚受命跟随梅鋗驻守中军大帐，临行前吴芮向梅鋗有交代，万一有事，保护好桓楚，吴芮可不想桓楚死于乱军之中。

可是桓楚心里却只能苦笑，黥布何人也，仅次于项羽的杀神！定然会勇往直前，猛扑中军大帐，击溃中军，斩其将首，战事定矣！

老丈人，你好心办坏事，害苦我啰！

梅鋗传完将令，抽出随身之剑，大呼道：“传令至部曲、屯长、百人将，众将各自归阵迎敌。”

众将大声回道：“诺。”

梅鋗道：“梅剑。”

梅剑道：“属下在。”

梅鋗高声言道：“持此剑，率亲卫执法，祸乱军心者，斩！将命不从者，斩！畏惧退缩者，斩！”

梅剑道：“遵命。”

透过营帐，望着慌乱奔突的将士身影，远处传来嘶吼的喊杀声，陆云从未见过此等阵仗，恐惧如浪涛般袭上心头，他躲在营帐中，手中紧握着利剑，身体却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报，将军，敌突破外围，直扑中军。”传令小校气喘吁吁地禀告着，汗水已经完全湿透了衣裳，铠甲上渗透着血迹。

梅鋗动容，他不明白敌人的攻势为何能如此猛烈。这是场兵力悬殊的战争，双方兵力对比四比一，可这又是一场攻守易换的战争，数量占优的竟然是守方，让人实在匪夷所思。

梅鋗身躯健硕，孔武有力，善使一杆长枪。他握枪的手已经隐隐渗出汗水，当他看到黥布如杀神一般地冲锋在前，无所畏惧时，军士们已无法阻挡黥布的步伐，梅鋗的眼神参杂着焦虑、不安，甚至一丝恐惧。

梅鋗身后是营中最精锐的一千人，梅鋗直系部曲，梅鋗最后的杀手锏。

梅鋗低吼着：“传令，进攻。只许进，不许退！”

身旁的心腹小校大声吼道：“诺。”飞奔着将指令传达。

这是桓楚经历的第一场惨烈的混战，兵戈碰撞之声，厮杀咒骂之声，死前哀嚎之声，充斥着整个荒野。有人已经疯狂，有人恐惧至极，伏在草丛中失声痛哭，但仍然无法躲过利刃挥下时的冰冷寒光。

黥布如咆哮的狂狮，持一根长戟，横冲直撞，借着清晨荒野上升起的第一缕阳光，黥布锐利的眼光一扫而过，发现了梅鋗，沙场上的直觉已经告诉他，此人就是中军主将。黥布仿佛没有力竭的时候，反而愈战愈勇，挥舞着长戟，大吼着扑向梅鋗。

刚刚十回合，梅鋗胸口之处被黥布挥舞的长戟击中，甲胄被生生击碎，幸好不是直接刺中，而是横向被击，梅鋗口吐鲜血，飞出丈远。

“将军！”

梅鋗亲卫们一部分拖着梅鋗欲回撤，一部分已经毫不畏惧的缠住黥布，用自己生命换取宝贵的时间。

桓楚不知道用青霜剑究竟杀了多少人，幸运的是蒲坚等三人紧随身后，依然还活着。听到梅鋗部曲悲愤的惊呼，梅鋗受伤落败，桓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梅鋗不能死，若死，则大军溃散，必败无疑。

桓楚大声疾呼：“蒲坚，记住，你们三人绝不能散开，我去缠住黥布。”言罢手持青霜剑奔向黥布。

已整整激战一个时辰，黥布军因体力不支而渐渐失去凌厉的攻势，形势处于僵持阶段。但黥布心中却热血翻腾，他想法只有一个，就是斩杀主将，局势必将翻盘，梅鋗已伤，胜利在望。

事与愿违，黥布很快发现遇到真正的对手，准确地说，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黥布使长戟，一寸长一寸强，威猛霸道；桓楚使青霜剑，一寸短一寸险，虚实难辨。战场搏杀，所谓力敌万人横扫千军，黥布之流确实难以匹敌，桓楚只求用轻盈的步伐与精妙的剑术缠住黥布，时间拖得越久，黥布军的消耗伤亡也就越大。

黥布不愚蠢，很快发现桓楚的阴谋。当他看见讨伐军部分粮草被烧，燃起熊熊浓烟时，他知道高辉、李越两支兵马已突袭辎重营地得手，黥布感觉总算找回点面子，其实战事拖延，黥布败局已定，说白了他经不起耗，黥布害怕深陷其中，下令撤退。

梅鋗虽受伤，但依然十分清醒，果断下令：救火、追击、遣人飞报前营吴芮。

上午收到梅鋗战报，吴芮惊出一身冷汗，但又深感幸运，若无桓楚极力劝说和梅鋗等血战，恐怕后营已失，战事已一败涂地。遂即刻将此事报与吕赞，吕赞大喜，盛赞此乃天子洪福，气得吴芮心里不知骂吕赞多少回。当然，吴芮等人决定，趁黥布失势之时，全力攻下黄泥寨。

于是，前营又开始了对黄泥寨得猛攻······

晌午，章武收到黥布败退的消息，趁战场间隙期，干掉杜松所派监视之人，逃之夭夭，讨伐军趁势攻入寨内，杜松被杀。不过好景不长，十余日后，章武被吴芮派兵围剿，死于乱军之中。

黥布并不打算回到飞鹰寨，此时若回去，那真成了困死之局。摆脱追袭后，黥布遣人飞报回寨，命令余下人员全部撤出，于衡山外围集合。最后，仍然带着部分兵马逃亡荆南地区，长沙郡一带，准备依靠楚地贵族世家屈家，实在不行就准备再次啸聚山林。

黥布败报传来，黄泥寨被攻陷后，吴涯带领卫崇等亲随秘密潜出衡山前往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