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执念者

我不清楚赤天使到底怎么厉害，尚未感到恐惧。老头已经对着墙根一指，墙根裂开一个地洞；连头也没回一下，多半句话都没有，老头闪电一般跳了进去霎时不见。

待我反应过来，也想拉着杪寅往里蹦的时候，地洞已经合上了。除了老头消失不见，周围没有任何的变化，墙根依然还是完好的。只是那啸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该往哪跑呢？我不禁挠了挠头。

“看……”杪寅用手往胡同深处一指。

我连忙瞧过去，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人正在朝我们所在的方向跑过来，也就是在往街道的外面跑去。我一下子明白了杪寅的意思，别的地方暂时情况未明，至少有人跑过来的方向是有问题的。

于是我们避开所有对脸跑过来的人，只跟着屁股和后脑勺对着我们跑的人。乱哄哄的在街道胡同里面穿来穿去的，始终也没个头绪。

就在我俩又一次跟在几个人后面瞎跑的时候，突然，从拐角冒出来一个人，迎头狂奔过来。前面几个人还不明所以，我和杪寅倒是驾轻就熟地转身就跑。没跑上十几步远，身后便传来了几声惨叫 ，夹杂着还有那种怪鸟似的啸叫声音。

这声音正是赤天使发出来的，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好像无处不在。此刻，只要我稍一回头，就能看到赤天使的模样。但是，我的恐惧心理压倒了好奇心理，仍然是以疲于奔命为主。这个赤天使究竟是飞的还是跑的，是成群结队的还是单个的，我已无暇去研究了。

在这个奇特的城池之内，杪寅两千多年的法力几乎是大部分失效，至少，那些实用性最强的法术是用不上了。我咬牙瞪眼地想发挥一下自己无师自通的幻术，结果只是三个字——“然并卵”。

几近绝望中，对面一阵骚动，眼看着又是有人迎着过来了。“妈的！”我暗骂一声，干脆停下脚步靠在了墙壁上面。既然前后左右都是赤天使，我还往哪跑啊？彻底绝望下，我转怕为怒，索性就等着赤天使过来，看看这他到底是什么神圣。杪寅挨着我也靠到墙上，满面怒气，紧握着拳头。

我刚扭转头，视线还没调整好焦距，刚看到花花搭搭的一个影子在胡同里面飞，突然后脑勺“咣咣”就挨了两下。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打身后的墙壁传来：

“你这俩淘气包子，不好好上课，都打铃了还到处乱跑……”

紧接着，两只大手伸了出来，抓住我和杪寅每人一个手臂，往里一拉。“呼”的一声，我俩双双被拽进墙内。

进来才发现，不是穿墙进来的，而是从两扇对开着的红色大门进来的。此时已经是身处一个院落，里面是一排集体宿舍一样的平房，或者说更像是教室。我的脚下散开着两本书，想必就是刚才击中我后脑的“凶器”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那人一边往平房的方向走去，一边大呼小叫的，“赶快把书捡起来，跟我去上课了……”

管他是谁呢？先活命要紧，我丢个眼色给杪寅，杪寅心领神会的哈腰捡起两本书来。我则借机扒了一下门缝，只影影绰绰看到一团红影在晃动，耳轮中惨叫声不绝。我贴紧了门缝，压抑着心惊想再看个仔细，门缝对面却突然贴过来一只金色的眼睛，红色的瞳孔放射出一道红外线般的光柱。这一下子把我吓得不轻，一屁股直接就坐地上了，心中暗叫“坏了，坏了，被发现了，好奇害死猫啊！”

快点走啊！先生要讲课了，”杪寅把我架了起来，暗中捏了一下我的胳膊，“你再调皮的话，就要受到处罚了。”

我一下子如梦初醒，麻溜的和杪寅往平房的方向跑去。杪寅口中说的先生，是他那个思维时代里的教书先生，换是我，就直接说成老师了。此时，按任何人的直观猜测，第一感觉都会认为那人是位老师。猜的对，也就把门外的赤天使给应付过去了，如果猜错了，天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了。杪寅这一句先生，其实是收到了模棱两可的效果，对全人类来说，先生是一个很广义的名称，因而也就十分的通用。果然，直到我俩追到那个人的屁股后面，也没再出现什么情况。门外变得静悄悄的，赤天使和他所抓的那些人如同一下子蒸发了一样。

此时，我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那人的后背——脑袋上面巴掌大的一块秃顶，周边是蓬蓬扎扎的中长白色卷发，身材矮小结实，一身黑色西服套装显得不是那么的十分合体。

秃顶老人在一处房门口停了下来，“吱呀！”推开了门，刚要迈进去，里面却迎头走出来一个男人。此人看不出实际年龄，目测是三十多岁的容貌，穿着类似神父一样装扮的黑袍。

“阿因施丹先生，您回来了，”黑袍男子言谈举止很是和善谦恭，“刚才我敲门，您不在，我就把邀请函放在了您的书案上面，”然后深施一礼，“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阿因施丹？我心中暗暗吃惊，这名字……

黑袍男子经过我和杪寅身边的时候，微微点头，嘴角带笑。我俩也赶紧忙乱的点点头，各自挤出一个龇牙咧嘴的不自然的笑来。

白发老人淡漠的回了句，“再见。”偏转身目送男子离开。

老人的正脸这次被我看的真切，啊！阿因施丹！这不就是他吗？从小到大，已经在书籍和教室的墙壁上看过无数次他的照片，那名字更是神一样的存在。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阿因施丹，脑海里突然想起那个老头说的话来……初进城的灵魂都在到处乱窜，一旦遇到适合的房屋，房屋就会门户自开，灵魂可自由进出。入住的灵魂形形色色，有怨气未消的，有心平气和的，有心结很深的……难道说我竟然和这位“阿翁”有缘？那现在处于天堂之中的阿翁是哪种灵魂形态呢？他的形态也即是我目前的形态了…？

“当，”一个清脆的爆栗打在我的额头，“还愣着干嘛？”阿翁将头一摆，闪身进入房间，身手极为矫健。

我稳了一下心神，强压住各种疑问和激动，跟着这位科学巨匠进了房间。杪寅没那么多心事，比较淡定从容的紧挨在我的身边站定。

室内只有我们三个，并没有想象中的黑压压一片学生的脑袋出现。而且面积也并不大，靠东墙摆着一张木床，北墙边立着一个大书柜，满满当当的塞满了书，书柜旁立着一个小衣柜。南墙就是我们进来的房门的位置了，整个房间也只有南墙上面有一个小窗户。窗户斜下方是一个书案，案上堆满了图纸和纷沓杂乱的草纸，草纸的缝隙间隐隐露出钢笔和墨水瓶来，各种角尺的边角在案沿探出纸外。书案正面是一把椅子，对面是一条没有靠背的小长凳。

阿翁此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伸手一指小长凳，示意我俩也坐下。我和杪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乖乖坐好，等待阿翁下一步的玩法。

阿翁并未急着说话，只是随手从案下的抽屉里面掏出一本书来，一边翻阅一边想着什么。我看向阿翁身后的西墙，这才发现，西墙上面有一个几乎占满墙壁的黑板。房门紧靠着西墙边，由于角度的局限，刚才进来时我并没有注意到。

突然，阿翁放下书本，又从抽屉里抓出几支粉笔，来到黑板前，飞快的写了起来。不久，几行夹杂着各种符号的公式和文字在黑板上面堆积起来。阿翁停下手，开始讲解起来，讲了一会儿就又开始继续书写。就这样，写写停停，讲个不休……

阿翁说些什么，我是一窍不通，杪寅更是一头雾水。但是，我俩都大瞪着双眼，聚精会神的“认真”的在听。阿翁见我俩认真听课，更加兴致勃**来，直到口沫横飞，黑板已经无处落笔了，才罢下笔来。阿翁又从头到尾挑了几处段落，仔细地讲述了一下。我依然是蛤蟆掉井里，“不懂，不懂……”但是，明显感觉得到这些可能是重中之重，深为阿翁的敬业精神所感动。

虽然看不懂，听不懂，但是阿翁的语言包括那些文字和符号，我竟然都识得；就像是随身带着一个隐形的同步翻译器一样，他写些什么，说些什么，都知道，就是没有能够理解的基础。而且，让我重复阿翁的语言或者复写那些符号和文字，我也做不到。在这个奇特的天堂空间内，各色人等和种族之间不存在任何交流的障碍。但是涉及到学识的素养方面，你生前是个什么水平，到这里依然是什么水平，这个却无法能够互通。

阿翁好像是讲的有些劳累了，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面。我不免有些忐忑——他讲的什么对我来说就是对牛弹琴，如果他考问起来，我这一露馅，会不会惹怒他啊？

谁知阿翁讲课好像只是重在乐趣，过完了瘾以后，又开始翻起书来。看了几页以后，忽然眉头一蹙，翻出钢笔开始写写画画起来。我和杪寅如同不存在般尴尬的就那么坐着，看着阿翁渐渐陷入沉思，我也不好打断人家，只能等机会再询问些事情了。

没成想，阿翁的眉头越皱越紧，咬了一会儿笔头以后，掏出烟斗点燃烟丝，大口大口吸起烟来。再过一会儿，阿翁的额头渗出汗来，直到汗珠滴滴答答开始落到草纸上面，阿翁的眼睛也没有一丝一毫离开过草纸……

我等的心中焦躁，索性仔细的观察起阿翁的那些资料来，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把这位科学巨匠憋到如此程度。

看了一会儿，而且还是倒着看的，和看天书差不多，没看出什么端倪来。目光寻到案角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信封，是一封硬白纸封皮的信函，混在草纸当中，不注意还真不易发觉。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慢慢将手伸了过去，偷偷抓过信函。见阿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大胆的翻弄了一下信函。封面是“邀请函”三个字，封口并不是密封的，而是缠的线扣。我一不做二不休，扯动线绳将信封打开，控出来信瓤，展开一看；原来是上层天堂城池发来的，大概内容是邀请阿翁过渡到那里去，看言辞这已经是不止一次的邀请了。信内多言词赞美之意，阿翁德高望重，修行很高，不适合待在中层城池，应该迁居最高层次……最后几句话是劝说阿翁放下执念，不要再固执了云云。

看完以后，我小心翼翼的塞回信纸，将线绳扣好。一边想着会是什么执念让阿翁困居于此，一边准备将信函放回原处。

目光落处，又有了新发现。刚才信函底下压着一摞草纸，被信函盖着没有被我发现，此刻却看到了不同之处。那些草纸最上面一张画着一个大问号，这是案上其它草纸所没有的。我掀起那张带问号的草纸，下面那张仍然是带有问号。我干脆接二连三地将草纸抓到手里，直到看不到问号了，才将信函轻轻的放回原处。

我拿起第一张问号草纸，仔细地研究起来。开始还是没有看懂是什么意思，看到中后部的时候，有几句话在我脑海里突然连贯了起来。那不就是长久以来争论不休的“祖父悖论”嘛？再看完最后几段话，虽然没怎么理解，但是已经明白了阿翁的意思。他自己创造的时空逆转理论被自己的祖父悖论给自相矛盾了，这是其中一个困住他的问题。

我再翻看第二张问号草纸，琢磨了半天，总算也看明白了意思。里面是说逆光速的时候，产生的热能会毁掉所穿越的任何载体，虽然理论成立，但是这又是一个死结。这个是第二个困住阿翁的问题。

接着，第三个问题是关于引力波的……

第四个……第五个……

最后一个问题是第七个问题，到底世界是不是神所创造出来的，这个就涉及到晚年的阿翁的唯心主义理论了。看到这个，我不禁一笑，这个还是问题吗？我们现在就身处天堂之中，看来阿翁真是老糊涂了。是不是神创造的世界先不说，至少证明了神是客观存在的吧？既然我们人类都是受神和地狱的管制，这就说明了世间万物并不是自然生成的了……咦？我刚要继续往下推敲，突然发现我拿的问题草纸是拿反了的，第七张问题草纸应该是第一个问题；也是最简单的一个问题，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就是解开第六个问题的钥匙，也即是第二个问题。我拿草纸的时候是从上往下拿的，到了手里正好就全部颠倒了，如果反过来看的话，祖父悖论那张是最后一个终极问题。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了，那么时空逆转也就可以实现了……那么，我的三个伙伴岂不是就可以……

我眼睛一亮，紧忙把草纸的顺序重新排列了一下。这样，第一个问题先假设神创造万物是成立的。然后，第二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到底有没有灵魂的存在和轮回，是物质不灭吗？当然了，我们现在不就是鬼吗！鬼是一种阴性物质这点小常识我还是知道的，肉体消失以后还有灵魂，也可以证明是一种物质不灭吧！第二个问题在人世间和第一个问题相关，在这里简直可以直接解答，并不需要第一个问题来开启。

前五个问题都是阿翁生前的难题，但是在他死后的半个多世纪里，科学不断的发展和进步，早已经可以完美解答了。直接跳到第六个问题，又回到引力波那个，我有点兴奋起来。阿翁生前是第一个提出引力波的假想，而且理论充分。近几年，科学界已经证实了引力波的存在。而且，理论上引力波可以促动时空倒流，这个是阿翁生前没能确定的，所以，引力波存在就开启了时空逆转是可行的。那么，问题就剩下最后两个了，怎么解决超光速的高速**引发的热毁灭。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了，再解决最后那个祖父悖论问题，就可以真正实施时空逆转了。

我正想入非非，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一阵敲门声响起：“阿因施丹先生，请您开一下门，我们是巡逻队的，要例行检查逃犯……”

我一下子由幻想中惊回现实，没待反应过来，阿翁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叫到：“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我惊讶的看着阿翁，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会这么说话。突然间，我发现阿翁的眼神和先前不同了，不是那种迷离癫狂的状态，而是一种严肃清澈的目光。难到刚才阿翁是犯癔症了，这会儿突然清醒过来，忘记自己做的事情了？这可就坏了菜了，他非把我俩交出去不可了。

这时，门外的武士好像听到了房间里面的叫声，敲门声和呼喊声更加急促起来，似乎随时都有破门而入的可能。杪寅此时已经掰下了一条凳腿，怒目而立，准备拼死一搏的姿态。

就在阿翁准备再一次叫喊的时候，我惊慌中下意识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脑袋一热说道：“我已经找到了所有的答案，我们是来给你解决难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