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鬼指路

我猛然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座房屋，不，是一趟房屋。声音就是从离水井最近的一处矮旧的瓦房里面传出来的：

“死鬼，天都黑了，你还不快点起床……”

我好奇心顿起，没明白这些突然出现的房屋，是我开始就没注意到还是即时而生的。蹑足潜踪走到窗户前，隔着破旧的窗纸，里面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到。我正打算离开，“嗤”的一声，随着一星绿光闪过；房屋里面腾起一小团绿火，并逐渐弥漫开来，固定在一种昏暗的亮度。屋子里面刹那显出两个鬼影。一个枯瘦的中年男鬼正在拨弄一盏油灯，那绿光就是油灯发出来的。另一个女鬼也是中年模样，不过除了面色苍白以外，模样倒还可以。

“死鬼！天都黑了，你还掌灯，不浪费油吗？”女鬼一巴掌拍在男鬼的手上，随即“噗”的一声吹灭了油灯。

“这不是还没黑透吗！我刚睡醒眼睛有点花，看不清楚……”男鬼小声嘀咕着，好似很怕老婆的语气。

我立觉无趣，转身就离开窗户，往水井前方的大道走去。自从进入阴曹，一直以来，都是处于紧张的状态。遇到的各种神神鬼鬼，都是打着官腔，不是追杀、就是缉捕。我对于阴曹的很多细节还未来得及观察和了解。听到那对鬼夫妻的说话以后，我才明白过来——人间和地府的黑夜、白天是相对颠倒的，而且说法也是正相反。看着逐渐泛亮的阴曹空间，我不禁哑然。

步入大道，我前后看了两眼，石板铺就的道路两头灰茫茫的看不太远。刚才那个更夫过去的方向没什么发现，另一边影影绰绰的好像有几个影子在往我这边赶来。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原地等那几个影子走近一些，看看是什么情况。不久，几个挑着担子、推着独轮小车的小鬼进入我的视野。

“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什么所在啊？”我迎了几步过去，对着最前面一个挑担的小鬼问道。

“乡下鬼，没见识，让开、让开；碰碎了我的瓷器你可赔不起……”挑担的小鬼一叠声的呵斥道。

我被骂的有些郁闷，想一想，虽然这鬼有点不地道，毕竟也是我自找的。憋住火，我让开道，站到路边。

挑担鬼的后面还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小鬼，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无不用鄙夷的眼神乜斜了我一眼。

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年小鬼，面目比较忠厚老实，看样子和他们不是一伙的。走到我跟前的时候，老年鬼迟疑了一下，停下来支好小车，掏出一块旧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对我说道：

“后生，第一次进城吧？”

我敷衍着点点头，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经历了这么多波折，竟然还没有把烟弄丢；打开烟盒一看，还有少半盒，打火机也在烟盒里面夹着。我抽出一支烟递给老年鬼，以示友好。

老年鬼接过烟卷，愣了一下，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又从自己腰间拿出一杆挂着烟袋的旱烟枪，添满了烟叶，烟叶上面还覆盖了一层毛绒绒的细末。最后掏出一个小斧头状的铁器，对着烟锅用一块小石子敲打。

我看的有趣，不过，光看火星四溅，却没看着冒烟。

“让汗给浸的……”老年鬼有些尴尬的说道。

我笑了笑，掏出打火机，“啪”的按着了火，给老年鬼点着烟锅；然后给自己也点着一根烟，与此同时，我发现打火机冒出的火竟然也是绿色的。点燃的烟头，一闪一闪的也是泛着绿色。此时，我再一次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鬼；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各种忧愁排山倒海般袭上我的心头。

“先生，你不是普通鬼啊？”老年鬼吧嗒着烟嘴，好奇的看着我手中的打火机，换了语气说道，“莫不是迷了路了……”

“哦！我现在也搞不清楚，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离鬼门关有多远？”我试探着问道。

“鬼门关？”老年鬼惊讶的问道，“你说你是打鬼门关过来的？”

“嗯！”我点了点头，苦于所学的法术里面没有他心通这种功能，只能敷衍着套话。

“哎呀！”老年鬼跺了一下脚，急忙忙说道，“你这傻孩子，你怎么误跑到这里来了。”

“我有一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两个人给叫醒了，然后就跟着一直走；进了一个写着‘鬼门关’的城门以后，那俩人就让我自己往前走，我走了大概有好几天到了这里。”我嘴里胡说八道着，脸上故意装出一副老实巴交又焦急的神态来。

“那俩人是不是一个穿白，一个穿黑？有一个还吐着舌头？”

“嗯……是的，还拎着**，还……”

“行了，行了，别说了，那是黑白无常啊！唉！说了你也是不知道，你这小岁数，又是现代人，唉……”

“求大叔指点迷津啊！我父母还在家等着我哪！这些天了，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了。”我一边把剩下那半盒烟往老年鬼手里塞，一边哭丧着脸哀求。

“这……”老年鬼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推辞不要。

“遇见了就是缘分，你不方便说也没什么，”我将打火机一并塞到他手中，“这也就是一点小小的心意，瞧得起我就收下吧！”

老年鬼看着手里的打火机，眼睛一亮，终于动了心思。前后看看没有其它鬼过来，老年鬼将烟锅敲了敲，别到腰间。又把我刚才给他的那支烟掏出来，学着我的样子，按着火点燃烟卷；深吸一口以后，将烟盒和打火机揣进怀中。

“呵呵！孩子嗳！你刚才叫我大叔，你知道我来到这里多少年了吗？”

“多少年了？”

“道光年我就来了，你这才刚来，你算算应该管我叫什么？呵呵！”

切！那陈到还是三国时期的人物呢！还不是和我一样称兄道弟的。我心中不削，但是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额？”

“趁现在没有鬼经过，我抓紧给你讲一下这里的情况吧……”老年鬼又四下张望了一下，鬼鬼祟祟地说了起来……

原来，这里的地界是冥界，幽、冥两界原本是一个整体；但是，也是分不同的等级和区域的。鬼门关以内至奈何桥直到阎罗殿的区域，属于阴曹区域，是地府的官员们集中办公的地方；同时也是寿终正寝的鬼，或者被法办捉去的鬼们所轮回、受刑的区域，此是为幽界。除去上面所讲的那些地方，就是冥界了。冥界里面也有鬼卒和一些中低级的差官，其余的都是一些孤魂野鬼和枉死、横死的鬼，其数量也不少。老年鬼姓王，生前是一个船夫，有一次不幸遇到风浪溺水而亡。因为是属于横死的，鬼门关进不去，就流落到冥界。又因为在世的时候是个老鳏夫，没人给烧金银锞子和纸钱，在冥界是一贫如洗。眼看着很多野鬼收到家里寄来的金银，上下打点鬼差，每到鬼门关大开的时候，人家是一个接一个的转世轮回去了。王老汉只能是到处乞讨度日，运气好的时候偶尔也捡到一些零散纸钱。直到前不久，王老汉才勉强凑足了一点点本钱，惨淡经营起贩卖黄酒的生意。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攒够贿赂鬼差的钱，但是，毕竟也是看到了一线希望。刚才那些倒卖瓷器的鬼们，是属于比较有实力的野鬼，多数是家族性质群居的野鬼。鬼多好办事，所以买卖也干的比较大一些。再往上来说，还有再高级一层的野鬼，开着各种店铺，在冥界经商。往往越是有钱的野鬼，越是不着急转世，他们在积累钱财的同时，是在等最好的机会。机会一到，都是大把金银撒出去，一路直通，投胎到富裕的人家。甚至还有运气更好的，赶上良机，投胎到官僚人家。多数的野鬼，还是只要攒够了进鬼门关的钱，就迫不及待的赶紧去打点鬼差。每年只有一次进关的机会，穷鬼攒钱不容易，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再想进关可就难上加难了。

冥界里还有另外一种鬼群，就是鬼匪。小的鬼匪三五一伙，大些的十几个、几十个一群，再大一些规模的就是成百上千的都有了。大群的鬼匪都有自己的山寨或者山头什么的，一般情况下不难为穷鬼；只拿那些富裕的鬼开刀，甚至有时候还和阴曹对抗。那种鬼都是十恶不赦或者走投无路的，其结果不是被阴曹剿灭就是永无出头之日。穷鬼们最怕的是那种几个到几十个的鬼匪，那种鬼匪专门欺压穷鬼，而且还和鬼差暗中勾结、沆瀣一气。很多穷鬼刚刚攒够了投胎的钱，就被洗劫一空，很是悲惨。小股的鬼匪到处流窜作案，有经验的老鬼，一般老远发现了会看出来，提前就避开了。可怜的是那些新来的鬼，毫无防范的情况下，不是被抢就是被杀。

冥界里最终极的势力就是那些鬼差和官员了，官员表面上不直接接触野鬼们。但是，你想投胎转世的话，花一份巨款是避免不了的；而且还得层层通过那些鬼差的通融，有能力的野鬼还好说，那些无能的野鬼；在冥界苦熬了几百上千年还无法轮回的都大有鬼在，命苦的鬼还未等到机会却已是魂飞魄散。

所以说，最可恶可恨的还属那些鬼差和官员。官员只是贪钱、贪色，鬼差则直接接触野鬼，欺压和伤害也是最深的。很多被误抓、抓错的鬼，幽界的鬼差们发现了以后，很多也是往冥界悄悄一丢，任其自生自灭。因为办错了案是要被上面惩罚的，况且丢到冥界又是给同僚多了一笔来钱道。

最后，王老汉告诉我，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叫做“牛家庄”，再往前是“枉死城”；卖小货的野鬼们都是起早赶去城里占地方，还有就是能避开巡逻的鬼差。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冥界西北部的“黑风寨”鬼匪被阴曹剿灭了，阴曹下令缉拿那些逃出来的小鬼匪；鬼差们不敢去鬼匪流动的野外办案，却专门在城里城外、或者城市的周边一代骚扰野鬼。不是敲诈勒索就是杀良冒功，即保证了安全，又能发财和应付上级官员。

前几天又有传言，鬼门关的总兵被杀死了，究竟是鬼匪干的还是内斗，还没有官方的消息。目前的说法是——查察司与此事有关，已经被下了大狱。还有一个牛都差和几名巡查，也犯下了临阵脱逃导致主将战死的重罪。不过那几个鬼差却乘乱畏罪潜逃了，而且还聚起了一帮鬼匪。那牛都差也不知怎的就一下子成了精了，凭着一手“掌中雷”的好手段，抬手就是电闪雷鸣的，打着谁就是非死即伤。仗着这个本事，牛都差几天功夫就啸聚了好几千的鬼匪，并扬言要攻打枉死城……

王老汉一口气把所有情况都详细的告诉了我，然后叹了口气说道：

“唉！可怜的孩子啊！你看你赶的这个寸啊！偏偏在冥界最乱的时候你跑来了。”

王老汉所讲，基本上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感觉价值不大。我刚要再问问冥界的地形，如何才能通往幽界，好前去阴曹打探消息，为营救做准备工作。突然，从王老汉来的方向又出现了一群鬼影。那些鬼影好似慌慌张张的样子，须臾，便听到了呼救的声音。

王老汉回头一看，吓得是面无鬼色，急慌慌抓起车把，哆哆嗦嗦地喊道：

“是鬼匪来打劫了，快跟我跑啊……”

极度恐惧之下，王老汉还没迈出半步，就连人带车“哐当”一下摔倒在原地。独轮车侧翻在狭窄的道路右边，黄酒坛子摔了满地；王老汉也摔倒在道路的左边，正好就把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我赶忙上前搀扶王老汉，王老汉软绵绵的推了我一把说道：

“不要顾我了，你还年轻，腿脚麻利，赶紧往城里跑……”

我心底浮起一丝感动，微笑着没说什么，依然把老汉扶了起来。这会儿，那些鬼影也跑到了近前。一看道路被堵，连累带吓的，一个个的都栽倒在我脚下，瞪起恐怖的眼睛看向追赶过来的那些鬼匪。

我打眼一瞄，一共五个野鬼——一对夫妻样子的中年野鬼，中间护着一个妙龄少女野鬼。另外俩野鬼，一个少年模样，一个是老头。都是空着手，张大了口在急剧地喘气。少年和老头还摞在那三个野鬼身上，有意无意的将少女遮挡起来。

刚刚看清这几个野鬼，一群舞刀弄棒的鬼匪已经如旋风般赶到。跑在最前面的两个鬼匪，身手倒还矫健；一个越过独轮车，一个踢开酒坛子，各拿刀、斧双双堵住去路。余下的鬼匪呈扇面型将来路堵的严严实实，各拿凶器如饿狼般，看着躺在地上的野鬼们狞笑。

“命啊！”王老汉摇了摇头，抓紧我一只胳膊，叹口气说道，“这回你想跑都跑不掉了。”

“大爷们，好汉爷爷们，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倒在地上的那个野鬼老头哭道，“东西我们全都扔给你们了，我们都是空着手跑的，好汉们何苦还要追赶呢？”

扇面队伍中步出一个领头的彪形大汉，面貌长得即凶恶又猥琐，提着一根狼牙钉棒；咧开大嘴，露出满口大黄牙淫笑道：

“哈哈哈！老东西，你以为我们追这么老远是玩的哪？”

“我们身上可再无值钱的东西了……”老头身后的中年男野鬼有些不忿的说道，“我们一家本已是苦命，又将积累了几百年的财物都给了你们……”

“你娘的……”鬼匪头领不待中年野鬼说完，将钉棒狠狠一挥，“呜”的一声兜头砸去。

“爹……”少女野鬼不顾一切的从父母身后钻出来，抱住父亲的脑袋，将父亲护住。

“嘿嘿……”鬼匪头领将钉棒挥了个圈，收回以后杵在地上，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原来，他只是虚晃一下。不然，那少女怎么来得及护住父亲。

鬼匪头领得意而又邪淫的喊道：

“弟兄们，我们追的是什么啊？”

“小美人……”余下的众匪嬉皮赖脸，七嘴八舌淫声道。声音粗细不一，有的像拉锯有的像猪叫，混杂起来很是刺耳难听。

借着这会儿，我将现场看了个仔细。五个野鬼看起来是三代的一家人，穿着看不懂是哪朝的人，但是至少是在清朝以前。鬼匪是一共七名，一边俩，一边五个；武器很杂，无外乎是一些砍刀、短斧和扎枪、棍棒。从穿着来看，应该有清朝的，有更古一些的，而最先窜过来那俩则是民国年间的那种。

就在鬼匪头领的爪子即将捏向少女的脸蛋的时候，我咳嗽了一声，“咳咳！嗯、啊！”故意来吸引鬼匪们的注意力。

“咦？”鬼匪头领转头看向我，瞪着野猪一样的小眼睛骂道，“你他娘的不放屁，老子还没注意到有你这么个臭虫。”

本来我还打算抱个拳，问一下鬼匪们的来历。如果是黑风寨的残部，哪怕只是一时失足；只要还没做过罪大恶极的事情，就不妨放他们一条生路。

可是，这鬼匪头领开口就骂娘，立时将我激怒。我凭借五蕴六毒清空的心态，还是压了压火，最后给了鬼匪们一次机会，假意问道：

“这里地处官道，离城市又近，你们就不怕巡逻队吗？”

“哼哼哼！”鬼匪头领为了突出他的狞笑，鼻子眼睛都快挤到了一起，“我们可是牛二爷的手下，牛二爷的手下……”

牛二？听到这俩字，我眼里冒出寒星，杀心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