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大整饬

韩成瑄审理案件的效率非常惊人。有了他的介入，我总算是松了口气。韩成瑄处理案件遵循以法为主，以情为辅。比如说有一个小鬼，他借给一个开裁缝铺的一大笔钱，逾期两年了一直就是各种原因不还。韩成瑄直接命衙役取相等的官银还给小鬼，还附加的利息。然后判罚裁缝铺的掌柜，服官徭直至补上官银为止。这样一来，不但处理事情短平快。再有类似的财务纠纷，有了这个样板，欠债的不用韩成瑄发话，立马就有钱还了。此后再有告状的，基本上就看不到这种案情了。告状的队列也突然消失了一部分小鬼，看样子是私下里去解决了。

还有一个案例，韩成瑄处置的也非常奇特。有个卖肉的恶汉，家里只有一个老娘，他是光棍一条。邻舍是一个小寡妇，家里只有一个老公公。小寡妇对待公公很是孝顺，人品也是温柔贤惠的很。那恶汉觊觎小寡妇的姿色，借口给老汉送下水，经常去寡妇家纠缠、骚扰她。好在恶汉奉母至孝，他母亲还是个讲事理的鬼，经常训斥恶汉的行为，事态才没有进一步的恶化。尽管如此，老汉连气带吓，不久便死了。老汉死后，恶汉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的去折磨小寡妇。小寡妇忍无可忍，最后终于是对簿公堂。

韩成瑄听完寡妇的陈述，命衙役将恶汉痛打一顿板子后收监。然后宣布将恶汉的家产拍卖，资金用做嫁妆，将寡妇许给一个敦厚的中年鳏夫。恶汉的老娘判给寡妇和鳏夫来赡养，恶汉刑满后先要在官府做半年的皂隶，根据其表现以后再另行发落。这种判决看起来比较奇葩，但是收效绝对很大，而且是良性循环。第一，恶汉虽然没有直接害死老汉，但也算是间接的逼死老汉。判罚他个倾家荡产，来补偿小寡妇，以儆效尤，也不为过。第二，将小寡妇官嫁出去，是一种很人性化的作为，这个不多说，韩成瑄好官一枚。第三，恶汉的老母交给他们夫妻来赡养，一个是安抚了恶汉的顾虑，让他能够一心的重新做鬼。一个也是让小寡妇和老太太建立感情，来淡化往日的恩怨。将来恶汉刑满释放，感念寡妇的恩情，就不会再行报复了。而寡妇即得到了恶汉的财产，又与老太太化为一家，自然也不会念及旧恶。诸多有可能发生在以后的不安定因素，都在韩成瑄的精心安排中化为乌有……

当韩成瑄将我负责的案情全部处理完毕以后，曹大人那边还有一大半的小鬼没有处理。而那些鬼吏们一个个站得腰酸腿疼，有几个体力不支的，还摔倒在原地。曹大人为了惩戒他们，假做没有看见，继续问案。韩成瑄替我整理案宗的时候，我凑到曹大人的身后。将韩成瑄的表现简单说了一下，并极力推荐让韩成瑄来试一试，替换一下曹大人去休息。曹大人好像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但是也并没有表现出不同意的态度。我担心曹大人的身体，便自作主张的指挥亲兵，将三张桌子合并在一起。现在剩下的都是重案，很多还是陈年的冤案、血案，那些小牌子已经没有用处了。我下令将桌面清理一下，重新摆上茶水，并点上提神醒脑的檀香。

我请曹大人移驾，坐到中间的座位。然后对韩成瑄一使眼色，韩成瑄选了个西边下首位置坐下，我只好坐在了东边的二首位置。

审问继续开始，这一次首先上来的是一个蓬面老鬼。案情的起因是当地一个恶霸，为了扩建庄园，强占了老鬼的耕地。老鬼的两个儿子不服，被恶霸的手下群殴致死。老鬼上告了6年，各方大小衙门都是再三推诿、扯皮，老鬼的老伴也硬是活活的气死了。老鬼强撑着一边讨饭一边上告，只盼有一天能够沉冤昭雪……

还未等曹大人发话，韩成瑄已经按耐不住，一拍桌案站起身来对曹大人说道：

“大人，按阴曹律法第8条……”

连续审理了几件案子以后，曹大人不再发话了，全盘交给了韩成瑄来处理。曹大人一言不发的又听了两件案子以后，站起身来拍拍韩成瑄的肩头说道：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余下的案子全部交给你来处理了，但是你也要注意身体，今天审不过来就明天继续。”

说完命令老孙留下配合韩成瑄的工作，让我和他去后堂。曹大人一边走着，一边和我商议。据目前受理过的案件来看，无论大小案情，枉死城内的大小官员几乎无不牵涉其中。各种徇私枉法、行贿受贿的事件触目惊心。曹大人有心整顿一下官场，又担心这么一来，恐怕要无官可用，乃至于各处的衙门都得停止运行了。

我低头想了一想，走到后堂口的时候，我停住脚步说道：

“大人，您是当局者迷啊！今天现成的例子都明摆着呢！这么多积压已久的案件，只凭我们几个，还不是半天就解决了一大半？做事情不在官多官少，在于作不作为，是否秉公执法，是否雷厉风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官衙的机构庞大，官员编制臃肿。真正认真干工作的少之又少，一个个居庙堂之高却犹如沐猴而冠。正是多了这么多的狗官，枉死城现在才闹得到处乌烟瘴气、怨气冲天。我看没有了他们会更好，可以精简一下官员的编制，压缩一下机构的数量。有些非常有必要存在的岗位，可以重新选拔出一批品德兼优的官员来接任……

“嗯！言之有理，你现在就去把那帮混帐东西全部押到后堂。”曹大人不再犹豫，坚决果断地说道。“我要掀起一场廉政风暴，枉死城是时候该换换新鲜血液了。”

“遵命……”

我带领着亲兵们，几乎拖死狗一样把那些狗官拿到后堂，个个瘫软如泥精神崩溃。审问他们倒是没费什么劲，就是牵涉到的鬼官太多。挖出萝卜带出坑，小吏后面牵出小官，小官后面又牵出大官。有些案件竟然是交叉、集团性质，很多官员形成了一个共同犯罪网。

从审讯开始，就没停止过抓捕。我亲自指挥、调动批捕，到后来府衙的监狱已经是鬼满为患。曹大人也气昏了头，抓红了眼，一再下令抓、抓、抓……整个枉死城处在一片红色恐怖之中。亲兵队“人手”不够用了，几百名鬼卒也加入了抓捕。到处是鸡飞狗跳，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押着罪犯的武装小队。贪官污吏们是如丧考妣，百姓们却是欢声雷动，比过大年还要开心。更有一些热心鬼，给带路的、箪食壶浆慰问抓捕队的，甚至还有个别胆大的帮忙进行羁押。

忙到掌灯时分，罪犯越来越多，几个临时场地也囚满了罪犯。这时几个亲兵来报：

“报队长，又没地方关押了，我们抓捕队的兵力也严重不足了。”

“待我去请示一下曹大人……”

“队长且慢，有几个百姓刚才请愿，说是要成立一支‘义勇队’。不但能义务帮助官府，还可以无偿提供羁押场所……”几个亲兵兴奋地往身后一指。

随着亲兵手指的方向，跑过来几个壮汉，对我抱拳施礼喊道：

“小的们见过将军。”

一个个扭曲、激动的脸上充满了期望。

我突然心头一沉，隐约有了一种危机感。以前是官欺民，官民对立势同水火。现在一旦给了老百姓们权利，积怨已久的百姓有可能就演变成为暴民，很容易会引发无政府状态的失控。那样一来，这场运动自然就激发成一场**了……

我打着哈哈安抚道：

“好汉们的心意，我代表府衙心领了。但是，阴曹法律是不允许民间结党营社的。基于你们也是一片热忱，此事就这么算了吧！以后千万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弄不好会受到严惩的。我倒可以安排个机会给你们，为官府效力。”

几个壮汉本来正要悻悻离去，听到我说要给安排事情做，又都来了精神。

“将军尽管吩咐就是，小的们最不怕事了，要说打打杀杀的……”一个看样子的领头的壮汉说道。

“不不不，不是让你们去干暴力的事情。是让你们回去写一些安民告示，广为粘贴，内容就写——此次抓捕行动是针对有**腐化、徇私枉法行为的冥界官吏。城内城外的百姓们不要恐慌，还按平时的生活规律各行其道。某些办公场所只是暂时停止运作，明日即可恢复办公。此期间如有惹是生非、趁火打劫的不法之徒，一旦查出必将严惩不贷。”

看到他们骨子里透出的不安分成分，我大为后悔，但是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安排了一下任务。紧接着我又让身边的两名亲兵做为领队，监督他们的行为。壮汉们欢天喜地的拥着两名亲兵离去了，能和官府的鬼一起公干，也算是“半个”官方的鬼了，毕竟这种装逼的机会还是不多的……

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突然想到了韩成瑄，目前的形式不太妙，这家伙或许有解决的办法。说曹操曹操到，我还没等起身去找他，韩成瑄已经急匆匆地赶过来找我了。

韩成瑄快步走在前面，老孙夹着一个书袋子紧随其后，再后面跟着三个亲兵，个个怀里抱满了卷宗。我既好笑老孙像个跟班的似的，竟然给韩成瑄“拎包”；又佩服这韩成瑄着实不简单，连老孙这种老兵痞子都能对他俯首帖耳；说明韩成瑄不但有本事，也具有相当的“人格魅力”，一个区区小官才能迸发出无形的威望。

韩成瑄天性高傲，对我却是非常的尊重，可能是出于知遇之恩，也或许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韩成瑄来到我的面前，一拱手说道：

“甄将军，这是怎么弄成了这个局面啊？”

“咳……”我把曹大人发飙的过程简略给韩成瑄讲了一下，并且征求了一下他的想法。

韩成瑄对此事件的态度和想法我基本上差不多，我俩一拍即合，当即决定一起去找曹大人开个会，研究一个合理的方案出来。

来到了府衙的后堂，已是掌灯时分。昏暗的灯光中，几缕发丝从曹大人的纱帽里垂了出来，混合着汗水贴在额头上。那些赃官则狼狈不堪的趴在大厅之中，各种**声、板子打屁股的声音，还有亲兵们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

看到我们来了，曹大人疲惫的眼睛一亮，指点着韩成瑄叫道：

“你来了，你来了，正好，你来审，你来审……”

我发觉曹大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赶紧回头吩咐：

“你俩先不要说话。”

韩成瑄和老孙点点头没有出声。

我凑到曹大人身边，悄声说道：

“大人，学生有要事想和您商量一下，暂时先由我安排一下现场秩序您看如何？”

曹大人麻木的点点头，口中喃喃道：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来弄，你来弄……”

我下令暂停审讯，命那些行刑的亲兵们换班吃饭休息。然后搀扶起曹大人，往后堂的内室一扬下巴，韩成瑄和老孙赶紧跟了进去。曹大人喝了几口水以后，神志清醒了许多。我直奔重点，将目前的过激行为和隐患和盘托出。曹大人问我们什么意见，我看了一眼韩成瑄，韩成瑄立即便开口道：

“现在首要的是，下令立即终止缉拿犯官，罪行轻微的低级官员，可以先行释放，随时听候传唤。次要的是，紧急筛选出几个合适的临时代理官员，分派到巡检、司狱、吏目、税课、道库等重要部门。先维持城内的正常运作，枉死城安定了，整个冥界就不会乱。然后再详细敲定一下正式任用的官员名单，官员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多，机构也可以精简合并。上层的官员只要是行为端正肯作为，自然就会督导下层的官吏作风。这样一层层的监督下去，也就良性循环、事半功倍了。”

我接过话茬补充道：

“武官和负责治安的差役，就先从我们的队伍中选拔一批，文官就让韩……先生引荐几个靠谱的旧时官吏。实在不够用，我和韩先生还可以顶两个位置。”

曹大人一一允诺，叹口气道：

“看来这枉死城内的牢狱是不够用了，牛家庄的临时监狱，恐怕以后要做长久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