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巨鹿之战（六）

蒿水桥外几里远的地方，杨谷一遍遍的派出夜不收打探前方战况。自从甩掉豪格的追兵之后，杨谷聚集仅剩的一百余骑，准备回师向卢象升复命。

此番劫营虽然没能斩杀敌方主帅，但也算是战果颇丰。三百骑兵，战死一百八十七人，但却砍伤砍死敌兵近千人，焚烧粮草辎重更是无数。

可就在杨谷准备向卢象升复命，报告这个好消息时，撤回大营的道路却全部被八旗兵封锁了。不得已，杨谷只能派出小股力量不断的撒网打探。

“报！蒿水桥方向发现战斗，我军部队被上万敌人困于蒿水桥旁的高岗上。看旗帜．．．”

“看旗帜怎么了？”

“看旗帜，高岗上扬的是督师的帅旗！”

杨谷闻言只觉的天旋地转，卢象升手中一共就不到几千的残兵，如今被数万八旗兵团团合围，只怕是凶多吉少。

“不行！全体上马，我们去救督师大人！”

说罢杨谷拨马就要往前冲。

刚刚回报军情的夜不收，此时拼死拉住了杨谷的马缰。

“将军使不得！敌军至少有三万以上！咱们这点人，此去无疑是以卵击石啊！”

杨谷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指向了那夜不收喊道：

“滚开！不然我现在就斩了你！”

“将军就是杀了小的，小的也不撒手！”

此时有越来越多的军士跪倒在了马前。

“将军三思！”

“万万不可啊将军！”

突然，在一片劝阻声中一个声音高喊道：

“咱们可以去鸡泽请救兵！”

“对！鸡泽还有两万关宁铁骑驻扎呢！”

听到这个消息，杨谷先是一愣，对啊！怎么把鸡泽的驻军给忘了呢。

可是，高起潜那阴险的面孔此刻突然如魅影般，浮现在了杨谷的眼前。那阉人想必是不会借兵的。

“也罢！事到如今，只能一试了！”

拿定主意，杨谷迎着朝阳，率军快马朝着鸡泽奔去。

鸡泽、高起潜大营

穿戴整齐盔甲的关宁军，正在有条不紊的训练。关宁步兵长枪林立，操练步伐整齐划一。

关宁铁骑，战马赳赳的嘶鸣声与骑士周身闪亮的盔甲，让整支部队看起来宛如钢铁打造的威武之师。

此刻，这支大明精锐部队的统领，天下兵马总监军高起潜高公公，刚刚起床用过早膳。

“每天早都是这么几个菜，就不能动动脑子换换口味吗？”

高起潜皱着眉头，对身边负责饮食的小太监责怪道。

“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通知伙房改正。”

正当这名小太监慌里慌张的朝大帐外奔去时，他迎面撞上了一名往里走的年轻将领。

“哎呦！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将军赎罪！将军赎罪！”

“无妨无妨，公公客气了。”

那年轻的将军说话倒还算客气，他中等身材，皮肤白皙，身子显得结实而健壮。黑亮的眼球显得精气神十足，高高的鼻梁上有一处明显的伤痕，看起来像是刀伤。梳理的整齐八字胡下，不大的嘴唇显得有些苍白。

高起潜循声望去。

“哟！三桂来啦！”

那年轻将领正是关宁军前锋右营副将吴三桂，他来自辽西将门望族，武举出身，以父荫都督指挥。

“卑职见过大人！”

高起潜眯着眼睛，笑眯眯的看着跪倒施礼的吴三桂，连忙说道：

“哎哟哟，三桂快快起身。咱家与你父亲是多年的老友了，不必如此拘谨。”

高起潜之所以对吴三桂如此客气。全因此次八旗入关之战中，吴三桂多次率亲兵保护高起潜的安危。

对于这个办事稳重的年轻人，高起潜还是很欣赏的。

“卑职前来是有军务相报，刚刚营外来了自称是卢象升军中使者的人。他说他叫杨谷，可并没有携带军符。”

听到杨谷的名字，高起潜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杨谷上书弹劾杨嗣昌的事，那可是闹的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杨谷？他来干什么？”

“这杨谷称，卢象升在巨鹿贾庄附近遭遇八旗兵三万余人的围攻，如今形势危急，望大人能够发兵相救。”

“什．．．什么！三万八旗兵已经到贾庄了？”

高起潜听罢惊得双手直抖，手中的筷子更是直接掉在了桌上。

“贾庄离此处甚近！怎么办！怎么办啊！”

他着急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焦急的在营帐内踱来踱去。吴三桂的眼中顿生厌烦之色。他看着眼前如惊弓之鸟的最高统帅，实在是无语之极。

自从开战以来，每逢遇到八旗兵，高起潜的第一时间选择总会是逃跑。跟着这样的主帅，让战斗力强悍，装备精良的关宁军都觉的脸上无光。

“大人！”

吴三桂明显挺高了声音的分贝。

“若是此刻出兵去救卢象升，内外夹击八旗兵定可有所斩获。到那时，大人也好捷报于圣上。”

吴三桂此言是实话，他非常想借此大好机会积累军功，好得以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高起潜停止了慌张，看了看吴三桂的说道：

“关宁军乃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如今战局不明怎么能冒险出击。三桂你要记住，只要能保存我军战力，保全这关宁铁骑，你便是大功一件了。到时候咱家自会为你请功，为当前要紧的还是速速点齐兵马，赶快移师别处吧。”

对于高起潜的话吴三桂倒也认同。关宁军是他吴家在朝廷立足的根本，只要有关宁军在，他吴三桂就可以稳坐辽东，保住荣华。

再者说，高起潜是主帅，为将者若是悖逆主帅的意思，那会死的很惨的。既然主帅都已经给了承诺，那只管安心奉命便是。

吴三桂在心里叹道，卢象升啊卢象升！可不是我吴三桂见死不救，这都是高起潜这阉货的意思。

“卑职这就去准备，那门外卢象升的使者？”

高起潜转了转眼睛说：

“既然没有军符，那他就不是使者，无故私闯军营，乱棍打出便是。”

吴三桂稍稍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关宁军大营内，杨谷焦急的等待着回信，进入大营他只带了一名随从。其余军士由于不能进营，只能在外面候着。

突然，杨谷发现整个军营有了移师的迹象，他兴奋的对随从说道：

“关宁军开始集结了！看来督师有救了！”

“是啊将军！太好了！”

就在此时，吴三桂披挂重甲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几十名关宁铁骑来到了杨谷近前。

“杨佥事，你请回吧！奉主帅令，我军要移师顺德府驻防。”

吴三桂的话好似晴天霹雳，将杨谷直接惊在了原地。

“顺德？！督师此时此刻正被几万八旗兵围困在巨鹿，你们却要移师顺德？”

面对杨谷的质问，吴三桂也不多说。

“这是高公的意思。”

而后他拨马准备离开，杨谷猛的冲到吴三桂的马前，用手拉住缰绳喊道：

“吴将军！求求你救救督师吧！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吴三桂冷冷的回答说：

“杨佥事，高公命我将你们乱棍打出，我念你是条汉子没有为难你，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吴将军！督师可是大明的忠臣！此刻他正在与敌兵浴血奋战！将军你世代栋梁与八旗激战辽东！今日如此机遇怎可错过！无论如何，请一定要出兵相救！”

“放手！”

看着眼前这个不明形势的可怜人，吴三桂突然恼羞成怒了起来。身为军人，吴三桂也渴望杀敌破阵立不世军功。

但身处庙堂之上又必须遵守朝廷的规矩，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些都可能会直接决定一个人的仕途甚至是生死，当下的卢象升就是最好的例子。

吴三桂驰骋疆场渴望荣光，但此时却只能惶惶而逃；真是莫大的讽刺！曾几何时，吴三桂一次次压抑着内心原始的冲动，试图去遗忘那封狼居胥的梦想。

左右逢源、明哲保身的他，以期通过此种手段实现位极人臣的夙愿。但杨谷的话，却扯掉了他内心自我欺骗的遮羞布，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挫败。

“吴将军！我求求你了！救救督师他吧！”

“啪！啪！”

马鞭一下一下的抽打在杨谷的身上，他的手却紧抓的更紧了。杨谷知道，那缰绳是拯救卢象升性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希望虽然渺茫，但他一定要全力争取。

士卒们纷纷冲了上来，杨谷依然死死的握住马缰。直到吴三桂挥刀砍断马缰，被众士卒牢牢按在地上的杨谷，手里依然紧抓着那已经断了的缰绳。

吴三桂带领着手下的关宁骑兵，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只剩下杨谷绝望的呼喊声：

“督师是大明的忠臣啊！求求你们救救他吧！”

蒿水河畔

经过半日多的高岗攻守战，以及一个时辰的混战后，明军将士死伤惨重，所剩不过几百余人。战场也由高岗之上打到了蒿水桥边。

说是战斗，实际上只能算是些零星的抵抗罢了。明兵一小股一小股的被敌人分割包围着，等待他们的将是被屠戮的命运。

顾显此时已经很难找到自家主人的身影，他浑身上下受了十几刀伤，鲜血已经将他染成了血人。刚刚的一次骑兵冲击，使他跌倒在了蒿水河边。

此时的顾显抬着头，瞪大血红的双眼于乱军中，寻找着卢象升的身影。就在此时，又有一群敌骑直奔他而来，那些八旗兵像发现了猎物般，怪叫着朝着顾显连射数箭。

“噗噗噗！”

顾显的胸前至少被射中了七八支箭，他的身躯缓缓的倒在了河边。射杀顾显的敌人们冲上前去，准备割下他的首级。

就在此时，顾显大吼一声再次从地上站了起来！眼见这明军死而复生，几个敌人都被吓了一跳，吃惊的望着顾显。

顾显从地上抬起短剑，用力的向取他首级的敌人掷去，一击正好刺中了敌兵的面门。被扎中的人凄惨的大叫一声，坠马死去。

“他娘的！老子又赚了一个！”

顾显喷血的喉咙中骂出了这一句，而后倒地身亡。

这种战斗，不是为着胜利，也不是为着突围，支撑这些明军继续下去的理由很简单。

杀死看到的每一名敌军，至死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