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57 章 悲催狱友

有人认为，楚山坐牢甚至死，比他在世上猖獗更安全一些，所以，经过简单的审判，楚山毫无悬念地被关进了监狱。

房间里阴暗潮湿，楚山一进来就像一条深海的鱼似的，视力退化到了似有似无。他感觉室内有同类的气息，适应半晌，才发现房间内还有一个人。此人僵卧在墙边的一张床上，无声无息，犹如僵尸，楚山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停尸房。

好吧，“僵尸”，从今以后我们就“蛇鼠一窝”了。楚山想，现在是关系社会，搞好关系至关重要，可不能只顾着搞，却忘了关系。

就在楚山考虑如何与这个狱友启动关系时，一个弱弱的声音传了过来，“来了！”

楚山望过去，那人仰面向上，仿佛在与屋顶还未点亮的电灯说话。

“来了。”楚山应了一声，语气轻松自然，尽管是邂逅囹圄，却像是“岐王宅里寻常，崔九堂前几度闻”那么高端一晤。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在这种特殊场合相遇，大概会有一种特殊缘分吧，楚山漫不经心地追加了一句，“你早来了！”

“早来了。”

“很早吗？”

“不算早。”

“有多早？”

“很早。”

“？”

“二十多年了！”

沉默，久久的沉默。突然，这沉默被骤然通电的灯光照亮了，俩人都清清楚楚进入各自的视线。

楚山仔细打量对方，此人骨瘦嶙峋，鹤势螳形，像一个宋徽宗瘦金体的字似的。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面容惨白，胡须浓密。如果脸上没有两道像蚯蚓似的伤疤，此人应该是很英俊的。

那人也在打量楚山，神情恬静，并没有像一只家鼠看着登堂入室的外来鼠那样冰冷和充满警惕。

两人互相对视着，目光清淡。不一刻，俩个狱友之间的无痕迹沟通，被那人剧烈的咳嗽弄得浅尝辄止。

接下来，楚山一边在另一张床上放置物品一边想，这人咳嗽的厉害，是不是得肺痨了？坐牢已经二十多年，就是一个铁萝卜，也糠了。

人说，一起扛过枪、同过窗、坐过牢、嫖过娼的人之间感情最铁，是雷打不动的。但社会提供的这种关系只是一个条件，最主要的决定因素是互相之间情怀相印、趣味相投。就如男女有天然相吸的引力，可不是每一对男女都能够互相心仪而**的。可能是在患难之中容易形成友谊，楚山和他的同室狱友很快就惺惺相惜了。

尽管楚山的同室狱友每天咳嗽不断，他还是拖着虚弱的身体帮助楚山打饭、端水；白天劳动时尽力协助楚山完成劳动指标；告诉楚山监狱的规矩、潜规矩以及犯人们的优劣；在各种场合拼命阻止那些恶徒和“同志”们欺负楚山。总之，处处以一个资深犯人老大哥的身份给楚山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帮助和指导。

楚山的这个同室狱友叫做匡玉哉。

你看看这叫什么名字呀，玉哉，狱灾嘛！难怪他已经二十多年的牢狱之灾。

匡玉哉对楚山说，等出狱后一定把自己的名字改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扬起虚弱的手掌做了个猛劈的动作，好像把自己与自己的名字一掌劈开似的。

楚山说，改，一定要改。

然而，匡玉哉看了楚山半晌，却有些疑惑地说，你也信这些无稽之谈！

楚山说，不信，但基督山伯爵出狱后就把名字改了。

匡玉哉“啊”了一声，飞了对面墙壁一眼。楚山笑笑说，名字没毛病，可你的身体有毛病，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你的咳嗽治好。

楚山给匡玉哉发功治咳嗽时，匡玉哉有些感慨，说他当年不是一念之差也就学医科了。楚山未予置否，只是凝神运气，徐徐地向匡玉哉体内输送星能。

匡玉哉说，这气功很猛，弄得他血脉贲张的。并说如果楚山是什么南帝北丐、东邪西毒之流就好了，就可以猿臂轻舒、腾空跃起把他带离这个鬼地方了。

楚山缓缓收功，轻轻舒了一口气后调侃说，如果是桃花岛主、竹林女侠什么的不是更好，出去后可以做关雎之偶，快活度日。

此话一出，楚山明显感到匡玉哉的消瘦的后背微微颤动了一下。

匡玉哉问楚山犯什么事进来的，楚山说，杀人。

匡玉哉说，你够强！

楚山问他犯什么事进来的，匡玉哉说，贩毒。

楚山说，你够猛！倒卖毒品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匡玉哉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或许有了一个二十年才一遇的听众，匡玉哉开始讲述起陈谷子烂芝麻的蹉跎往事。

人生经历的一些事情需要慢慢才能想明白的。如果明白后，想起“任何经历都是财富”这句话时，不知道是该微笑还是哭泣？如果回忆不是在放牧，而是在突围，那么曾经所经过的是欢城还是废墟？

匡玉哉的回忆是，左手一团炼狱的怒火，右手二十年一个漫长的打坐。

“我妈怀我很容易。”匡玉哉说着，发现楚山一派怪诞的表情，语气转为湍急，“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怎么着我好歹也是个生物。”

“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那是**年代，我爸在新婚之夜被造反派抓走，投进了监狱。”

“看来你爸比黄世仁还准呢，让喜儿一炮中的。”

楚山毕竟年轻，玩笑开得有些过，他的话一出口，就追悔莫及，于是赶紧找补，“对不起，我满嘴跑火车了……所以就给你起来个狱崽的名字。”

匡玉哉倒是大度，对楚山的口孽毫无在意，“没什么。可我妈生我时却难产，是接生婆硬生生把我拽出来的。”

“你是不是希望也有人把你从这里拽出去。”

“没那妄想。我只是说我总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似乎什么事都这样。”

“真够悲催的！”

“我出生很费劲，可他生的却很容易，紧跟着我就出来了。”

“双胞胎?”

“是的，我弟弟一生出来就死了，可能是生我时用的时间太长，缺氧把他给憋死的。接生婆把他抱出去不知扔到哪里了。”

楚山感到匡玉哉说的繁赘而又沉闷，也不是上历史课呢，非得从原始社会讲起。旁逸斜出才有趣味，于是提醒他说，“你别从你的液体状态开始讲了，还是说说你是怎么贩卖毒品，怎么来这里的吧。”

匡玉哉说，“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我人生的预示。不过……好吧。”

于是，匡玉哉又讲述了他悲催的人生故事的下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