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砀 第二十八章 八字桥

我忘记了咀嚼嘴里的蛋糕，彻底目瞪口呆地看她。

北燕看我没出息的样子，把我盘子里剩的一小块蛋糕角用手拿起来吃了。

“那你是很难对付，还是心狠手辣？”我回了神，咽下蛋糕，磕磕绊绊地问。

“男生说我心很手辣，女生说我难对付。”北燕笑颜如花，“你觉得呢？”

“难对付。”

北燕又要了一份奶酪蛋糕，这种全是油脂的蛋糕很饱人，尤其是喝了热可可之后，我居然有点吃不下了。

阳光透过法桐斑驳的叶子，穿过玻璃星星点点照在北燕身上。一块光斑照出北燕白皙的脸上细细的绒毛，她的皮肤宛若透明。

北燕垂着眼睛拿叉子吃蛋糕，她和我一样，吃东西的时候很认真。我想起她跟陈峰说一定要喂饱我。

“你也喜欢吃奶酪蛋糕吧？为什么不和我抢着吃？”

“我妈教我，男人在外面风风雨雨的很辛苦，要让男人先吃饱。”

北燕并不抬眼，自顾自吃着蛋糕：“你还吃麽？”

“不吃了”，我说，心中五味杂陈，看着她慢慢把一块蛋糕吃完，知道自己越来越喜欢她。

吃完蛋糕北燕喝了一口咖啡，伸了个懒腰。

“你说什么时候带我去你家的，什么时候？”她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我，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

“哦，是呀”我觉得身体有些燥热，解开了衬衣领口的第二个扣子，“干完这个活或者？”

“你怕什么呢？”北燕不理我的言不由衷，直接问了。

“你知道，”我定定神，拿起她的咖啡喝了一口，不怎么苦，“你知道我的工作，我总觉得自己不祥，我不敢想，像我这样总是满身血迹的人，能和一个姑娘在一起。”

这份工作让我慢慢变得沉默，心变得越来越硬，人也越来越孤独。

“尽管我们分工不同，我可没觉得你的工作和我的工作有什么不一样。”北燕掉转眼光，看着不远处一个桌上的一对小恋人。

“你没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冷漠了？”我顺着她的眼光看，苦笑。

“没觉得，从你进郑家堡，你变得就不多，可能老黄对你有点影响，但是你一直没怎么变。”北燕说得有条有理，“我可能比你更了解你。”

“这话有道理。”我沉默了一会，“那你应该知道我觉得现在就挺好，为什么要改变呢？”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死了，我应该更伤心。”北燕喝了口咖啡，把杯子放下，继续盯着我，“我既然会更伤心，为什么不告诉你？这样即使你死了，你也知道我会为你流更多的泪。”

果真是辣手燕。

我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作答，心里很甜，说国破如斯，何以家为有点矫情，但是如果你不能给人安稳，也很难给人幸福。

最难消受美人恩。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北燕笑，“我有足够的话术能说服你确定我们的关系，不过那样显得我好像太主动了，你想清楚告诉我吧。”

我脑子已经乱得不行了，但还知道拉住北燕的手不让她起身。

“你别动，我这就想这就想。”

北燕的手在我手里凉凉的，我举起来看着，然后把他的手举到我的额头上，闭眼低头。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一片安静，直欲睡去。

这个时候可不能睡，半晌，我抬起头，冲北燕说:“In love I pay my endless debt to thee for what thou art.”

这句话是我年轻时读了这首诗以后，就幻想有一天能对我心爱的姑娘这么说的，所以背得滚瓜烂熟。

北燕眼睛睁大，她肯定没料到我还有这个大招，然后眼睛湿润了。

她抽出手，抹了抹眼睛，来了一句：“阿木林，还泰戈尔，侬就是没我有钱好不啦。”

你看就是不能跟上海人打交道，还没怎样呢你就欠上了永远还不清的债不说，还得努力听清他们是不是老是拿上海话骂你。

“阿木林是啥意思？”我问北燕。

北燕翻翻白眼：“是说你很帅的意思啊。”

“我怎么听着不像，你骂我呢吧？”

北燕打了我一巴掌：“胡说八道，是说你跟木头一样傻的，不是骂你的。”

我悻悻地说：“以后不许跟我说上海话，好好的姑娘一说上海话怎么就带着尖嘴利齿的劲头。”

我忘了北燕原本就伶牙俐齿。

“好的好的，我一定注意。”北燕叫来待者，让他把店里蛋糕一样两份打包带给陈峰他们吃，然后准备付账。

我拦住她，她乖乖地挽住我，看我付账然后拎起她买的衣服袋子。

“以后不许跟我抢着付账。”

北燕点头：“你的钱就是我的，不跟你抢。”

“那你的钱呢？”

北燕很无辜地看着我：“我的钱还是我的啊。”

我突然感觉我刚才放的大招是不是个错误。

“后悔了？”

“哪有哪有。”

回到别墅，北燕招呼大伙下楼吃蛋糕。

陈峰正好睡饱下楼，他吃了几口蛋糕，突然盯着我看。

“怎么了？”

“怎么了？”陈峰抽抽鼻子，把蛋糕放下，“我怎么觉得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李山他们几个拿着蛋糕傻呆呆地停住嘴看他。

陈峰一个一个从他们身上看过去，长吸了一口气：“难道你们没感觉出来？”

“出什么事了啊？”北燕也迷糊了，问陈峰。

“我感觉到了。”陈峰又抽抽鼻子，“难道你们没感到空气中有东西吗？”

“什么东西？”李山他们越来越迷糊。

“有奸情！”陈峰说了这句跟兔子一样从我身边蹦开，“有奸情！你们感觉一下，是不是有奸情！”

这个老特务，我上前就要抓他，他机灵地跑到北燕身后。

“北燕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北燕脸红了，推开陈峰跑到楼上去了。

李山他们呆了一呆，开始笑着大声起哄。我指指他们，制止他们继续嗷嗷叫，然后直追陈峰。

陈峰在伙计中间东躲西藏，李山他们几个又有意无意地阻拦，我竟然抓不到他。

“还不把人买的衣服送上去，你想死啊？”陈峰冲我喊。

我脸也有点热，于是拎起几个袋子上楼给北燕送去。到了二楼他们又想起哄，我伸出手指着他们威胁，这帮孙子才消停。

我和北燕脸上就这么藏不住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