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木（一）

宋宗原犀利的目光再一次投到了我的身上，我不敢盯视他的眼睛，只是像其他卫士一样，眼睛直视着前方，就好像刚才我什么也没有做一样。但是我可以明显感觉得到他看我时的心情一定不再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卫兵。他在我的身上注视了一会儿，便将目光再一次投在了秦旭的身，只是与看我时不同，这目光里却是严厉。

秦旭有些心神不宁，被吴王如此盯视，就好像他心里真的有什么鬼一样。

“秦旭！”宋宗原终于开了口。

“卑职在！”

秦旭诚惶诚恐地站将出来，我可以感到他的身子都有些颤抖，又或者说他这个有些麻木了，便是走出来的姿势也显得呆板难看。

“你与楚中天到底有何仇恨？”宋宗原有些好奇。

这一句话便令秦旭汗流如注，满面通红，刚才他在吴王面前侃侃而谈，一副谏臣的样子，若非我将事情捅破，或许宋宗原真得以为他就是个正直的人。我想，这个时候当他听到宋宗原问出这句话来时，心里面不知道是不是会把我的祖宗八代都骂个遍了。

“卑职与楚将军并无仇怨！”在这个时候，秦旭只能硬着头皮、咬着后槽牙说着谎。

宋宗原把目光从秦旭的身上又移到了我的身上，我知道他下面一定是要问我的。

但是，并不等宋宗原开口问我，马元便站了出来，对着宋宗原道：“禀**，这件事情末将清楚！”

“哦？”宋宗原把目光从我的身上移来，又投到了马元的身上：“你且说说看！”

“诺！”马元应着声，转头厌恶地看了秦旭一眼，道：“秦副尉掌管俘营人员造册，但却以权谋私，胆大妄为，与商人勾结贩卖俘虏，被楚将军阻止并抓获！”他说的这件事情只怕很多人都知道了，尤其是许彬与吕信，宋宗原肯定也是知道的。这里面的主谋其实是长公主，马元碍着皇家的颜面，在这种场合下不便将长公主说出来，也是为了给宋宗原一个脸面，所以将罪责尽数落到了秦旭的身上。

宋宗原点着头，自然不愿意过多追问贩俘之事，虽然他对他姐姐的作法也很是反感，但对于他们皇室宋氏来说，宫中内斗实际上早就已经展开了，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

马元见宋宗原没有追问，也是心知肚明的，稍作沉吟，仿佛是在思考如何措辞，又接着道：“若按军中军规，楚将军可以斩立决，但他并未如此，而是将其交予末将处置。”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一下，我想他一定在责怪楚奇的多事，他当然也知道，楚奇没有处置秦旭，还是碍于长公主的淫威，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他。那个时候，他背地里肯定在大骂楚奇无耻。

“末将按律定了秦副尉渎职之罪，并将其看押起来，本打算今日行文向军法司与**汇禀后再作定夺，却不料昨夜里发生了此等事情。乱军之中，秦副尉脱离牢笼，末将还以为他是私自逃走，未曾想到他会带着吕将军过来平叛，所以按军律，他这也算是带罪立功，故而在今晨末将并未重新将之逮捕，本打算等此间事情一了，再重新审核秦旭之罪！”

马元的话说完，抬头看了眼宋宗原，等待他的吩咐。

“秦旭，马将军说得可是事实？”宋宗原问道。

秦旭连忙跪倒在地，磕着头，辩解道：“主公，马将军所说虽不假，但卑职并非敢渎职，所谓贩卖战俘，也不过是军中惯例，更何况卑职一分好处也不敢得，不过是替人家行个方便而已！”他在这里，也没有把长公主的名号兜出来，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

宋宗原点了点头，声音缓和下来，他对长平公主所做之事一清二楚，秦旭所说的军中惯例，指的就是长平公主所行之事。在大赵国也只有长平公主有这样的权势可以做到，换作其他任何人，也不敢从赵国军队里揩油。

马元却接口道：“**，明州俘哗变，虽说原因很多，但贩俘为奴亦是其中原因之一，这也令我赵国大军名声败坏，是以他国不愿降我之因由之一也！”

“是呀！”许彬接口道：“前年陛下已经下旨，不许贩俘，但军中屡禁不绝，就是因为有人上行下效……”

“好了！”宋宗原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打断了许彬的发言，他对着大家道：“贩俘之事，父皇已经下过旨，大家按旨行事即可。至于有人顶风违纪，在别人的军中我管不了，但是在孤王所领之军中，绝对不许有犯，否则，定斩不饶！”他说着，又看向跪在地下瑟瑟发抖的秦旭，接着道：“秦旭，孤念你在这次营啸中有功，功过相抵，这一次便饶你一命！”

“谢主公！”听到宋宗原这句话，令秦旭感激涕零，刚才还有些哆嗦的身子马上平稳了下来，说话也气直了许多。

见到宋宗原并不想追究贩俘之事，马元与许彬也只好住口，他们也知道，如果真得将秦旭追究下去，后面的长公主定然会浮出水面的，到时大家不仅得不到什么，反而会因此而得罪长公主，那毕竟也是皇家宋氏的一股势力。

“**，那么楚奇之事呢？”马元提醒着宋宗原。虽然吴王不追究秦旭的贩俘问题，但是他公报私仇，这却令很多人不快，尤其是楚奇这个人在吴王手下的将领中，人缘还是不错的。

不等宋宗原开口，秦旭连忙为自己辩解道：“主公，卑职适才所言不过是就事论事，并不敢对楚将军构陷。楚将军当初对我亦是按律行事，卑职也不敢怀恨在心！”

他说得如此动听，我知道这就是小人的嘴脸，站在我身侧不远的许彬轻轻地从鼻中哼了一声，分明是在嘲讽。宋宗原是一个精明的人，到这个时候，他不可能不知道秦旭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却摆了摆手，又点了点头，对着秦旭道：“你起来吧！”

“谢主公！”秦旭站起来，依然一付奴才的样子，令人万分得讨厌。

宋宗原道：“秦旭，你记住今日之言，孤不管你们之间有何恩怨，但归于孤的帐下，就必须奉公职守，绝不许以权谋私，更不可以以己之私行公报私仇之举，一旦被孤查实，绝不轻饶！”

“诺！”秦旭唯唯地道。

这件事情仿佛就这么过去了，令在场的众人都有些失望，却也知道今天的吴王心情不好，也不敢过于较真。

吕信又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救下了楚奇一命，所以很是坦然，我只是可怜那个游击将军，后面就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只怕也会连降三级吧！

宋宗原又问了一些关于营中的其他事情，众人都十分仔细地回答着，最后，马元问着：“**，如今明州俘已然逃掉了一半，剩下的人员应该如何处置呢？”

宋宗原道：“原本在来之时，孤对这些明州降卒便痛恨透顶，想着怎么也要杀一批以儆效尤，不过如今孤决定还是以收取民心为上！”

“**英明！”众人齐齐地称赞。

“吕信！”宋宗原叫道。

“末将在！”吕信急忙应声。

“孤令你暂领明州俘指挥使，对所剩降卒重新造册，择其强壮编入军中，老弱病残者就地遣散！”宋宗原命令着。

“诺！”吕信答道。

宋宗原又看了看秦旭，道：“秦旭原是俘营中的副尉，还拨在此营中协住吕将军作好善后，不得再生事端！”

秦旭愣了一下，连忙应道：“诺！”

我可以猜出秦旭此时心里头的沮丧，他原本可以进太守府，到马明手下做事，脱离军队而从政，可是就是因为他的小人姿态，令宋宗原有了嫌弃，只怕再想要爬上去，便不容易了。

“**！”马元有些迟疑，不由得站了出来。

“马将军有什么意见吗？”宋宗原问道。

马元道：“**，如今明州还未尽破，余成龙尚带着残余在顽抗，末将认为，便是要收买人心，也应等到明州大定之后！”

宋宗原微微一笑，道：“若真得等到明州大定再行此事，任谁都会看得出来孤是邀买人心，孤此时就整编降卒，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宋宗原乃仁爱之士，不会计较过往，只要是弃暗投明，便是我大赵的子民，便可享受我大赵子民应有的待遇！”

“可是……”马元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许彬打断了。

“马将军过虑了！”许彬道：“**自有**的想法，我等属下只要尽力去办就是了，不要去问那么多！”

马元愣了愣，只得闭上了嘴巴。

我越发得相信刚才自己的推测，如果宋宗原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真得行此好大喜功之事的。在局势未定之时，将明州俘编入到自己的军中，一旦局势有变，这些人很容易反水，到时造成的影响有可能是不可逆的；便是那些老弱伤残之士，即使就地释放，也有可能重新投入到余成龙的明州军中，也是一种隐患。宋宗原一定认为，在不久之后，明州便可以大定，也就是说余成龙的明州残军已无几日活路了。

想到这里，我越发得紧张起来，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尽快得向余成龙报信，让他们尽速得离开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