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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小说:拗 作者:疏影胡杨 更新时间:2016/12/25 9:34:51 漪儿过两天就要来了,我要对今年必须干的事做一个规划。譬如,我们的饮水泉口需要修整,要清除冬天被厚厚的冰冻坏的取水口,我还得做一个围栏,拦住那些羊羔,不能让它们把嘴伸进泉眼。还有,牛羊喝水的水潭,靠近坎边的出水口我要用石头加固加高,这样我和漪儿就可以减少去山谷底下饮牛羊的次数。这些工作都必须提前着手准备。漪儿刚回到草场是忙碌的,我们要忙着挤牛奶羊奶,要做奶酪。这些都是一个牧羊人必须要做的事情,这也是我们一年非常重要的收成。清理泉眼和加固水潭堤坝是一个男人必须要做的事情,我要提前行动起来。 辗转反侧,在黑夜里我看到漪儿在赞许地微笑。我很怀疑我的态度,我只是一个哑佧,一个渴望能帮漪儿做点事情的哑佧。世间有很多事情本来就处在犹豫不决中,前进,或者后退,都是可以说的过去的。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干自己喜欢的工作,这应该是干工作的动力源。可是,你想要找到一个你喜欢的人,除你的另一半外,好像还没找到感觉,别人的风言风语就会像冰雹般砸在你们中间。你能随便喜欢他人吗?所以,想要干一点自己喜欢的工作那就更难了。负担不重,强度不大,收入要比别人高,这是每个人的渴望和幻想。但是反过来想一下,这工作还是你会干的,也是你能干的。这就更加不好办了。想干的工作会干的人也很多,这是模式化教育的结果。每一个人要干的工作是从不停地工作,不断积累经验才得来的,你占据了这个岗位,其他人就很难进入你的工作范畴。时间久了,这一项工作中你就成了专家,别人也很难插手。当然,你也会站在专家的角度上来评价闯入者和擅入者。这本来就是矛盾,社会分工让每一个有一个看似有特长的岗位,你的配角也会为你的工作发力。这就是团队的合力。我笑,我是替漪儿思谋在前;我傻,我只是漪儿的一个帮工,就是我不做那些事情,我和漪儿的日子也过得去。但是,我更加想要一个未来,即使这个未来即便不是我和漪儿的,我也想为漪儿提前做好。 “哑佧,要是你有一群羊,你最想干什么?”有一天傍晚,拄拐老汉严肃地问道。假如我有一大群羊,我到底想去干什么?这个问题不算唐突,也不算很难回答。但是我只能站在原地不动。我至今还没有一群羊,怎么可能知道我还想去干什么。一群羊就是一笔财富,也是我非常渴望得到的一大笔财富。对于哑佧来说,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突然砸在头上,蒙了。 “哑佧,你看,你连有一群羊都想不出来以后干什么,怎么可能有未来?有一群羊只是一个开始,你既可以把羊换成现钱,和自己喜欢的人厮守在一起,四处走走看看,让自己充实起来;也可以继续扩大你的羊群,成千只上万只,做这周围最大的养羊能手,让自己扬名立万;还可以让别人都参与到你的养羊工作中来,把养羊做成一件和别人分享的事情,你做老板,找几个人给你帮工。”拄拐老汉望着我笑,我也望着拄拐老汉笑。但,笑与笑不尽一样。在青山绿水中间,我相信漪儿就是快乐的,我也是无忧无虑的。山的变化在于它的形态万千,而羊只是一堆有生命的肉,或者只能让漪儿忙着变成奶酪,成为我们每天腹中的食物。 漪儿的羊群每年数量都在变化,有一年多了,也有一年少了。我不想知道那些多出来,或者少了的羊从哪里来,或到哪里去。羊,它就是让我们喂养着,从小羊羔变成大肥羊,然后变成一堆肉,一张羊皮。漪儿的羊群在这个草场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但是,漪儿的羊群是最肥美的。 “哑佧,你在山上见过狼吗?”我点点头。 “野狼还扯羊?”这个我没见过,我只能摇摇头。 我的回答肯定是错误的,否则拄拐老汉不会阴沉着脸说道:“还有不吃羊的狼?哑佧。”我是真的没看见过狼钻进羊群,也没亲眼见过狼把羊叼走过。漪儿的羊群有小黑子白嘴儿守着,就连夜里它们都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漪儿的草场,在这片山洼里是最接近野狼谷的一片山坡。可是,我听裕固大哥说过他的羊被狼叼过,也听**大哥说过他的羊被野狼叼走过。要是说我看见过的狼叼漪儿的羊,还从来没有。 “哑佧,照你的意思漪儿的羊狼从来没害过?”我点点头。 拄拐老汉好像非常失望,眼睛望着羊圈以外的山,说道:“漪儿养羊我原本就不赞成,和你在一起养羊我更是极力反对。但是,这些年漪儿真的过得很快乐,也非常自在。难道是我错了?”我不敢有任何表情,我怕我的任何表情都会招来拄拐老汉的棍子。 “要是这样,我可以不反对漪儿养羊,给公家或者别人干活都是打工,给自己干活也是打工,既然都是打工,还不如回来给自己打工。但,这不是一个女孩子家干的工作。要是我的腿还好着,我去给漪儿养羊。”说到这儿,拄拐老汉望了一眼我,叹息道:“怎么是一个哑佧,还是一个有点呆傻的哑佧,我真不甘心。”拄拐老汉的脾气就是这么古怪,他打过我的屁股,哪怕他就是漪儿的爸爸,在我眼里还是一个拄拐老汉。 “哑佧,我爸过去是打狼队队长,一杆快抢跑遍这山山沟沟,他年轻的时候到底打掉多少狼,就连自己都说不清。有人说他干掉了九百九十只恶狼,也有人说早就超过千只了;有人说他干掉的狼多主要是因为他的枪法准,也有人说他打掉的狼多主要是因为他的枪快。”凭着一杆枪打狼,我看不起。拄拐老汉要是真的厉害,他怎么不和古力大哥来比试,就凭古力大哥神出鬼没的刀锋,我敢肯定拄拐老汉就会心惊肉跳。就这样的一个老汉,居然还打我的屁股,我只是因为你是漪儿的爸爸才不和你动手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也非常敬重拄拐老汉,要说一个人凭着一杆枪,就算不打狼,在这周遭的山中转一圈,都值得我敬佩,更不要说还要带着干粮和被干掉的狼的尾巴。猎人收集狼尾巴估计是一种勇敢和荣耀的象征,再说狼尾巴的毛还能做成优质毛笔。“哑佧,咱们不要说我爸了,他是他,我是我,他是打狼武士,难道还要我也去打狼。”漪儿在狡撷地笑。 可是,古力大哥说拄拐老汉已经没了。我,应该在山坡上找一个高地,垒几个石头,权作拄拐老汉的玛尼堆。这件事我明天清晨一定要去做,还要带上小黑子。当然,我不一定告诉漪儿,但有机会一定会带着漪儿也加几个石头。漪儿是聪慧的,她应该会明白。 “汪汪,汪汪汪。”清晨,我是在小黑子的叫声中醒来的。 最近本来有两只从野狼谷出来的狼崽骚扰着漪儿的羊群,现在小黑子来了,这个晚上居然让我睡了一个安稳觉。狼,虽然被拄拐老汉称为羊群的天敌,可是与我相处的还算不错。冬天的草场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就连雪山的模样都很难分辨。被雪封盖的草场隆起的地方就是夏天冒水的泉眼。这样漫长的大雪封山,调皮的雪也不放过这些泉眼,将泉口封冻起来,隆起来,再盖上一层薄薄的雪。路过的人本来想踩在上面找一个制高点,可是稍微不小心就来一个仰面朝天。野狼谷地理位置特殊,向西是一片开阔地,但那儿不能成为草场,那是一片乱石凌立的地方,就连石头缝都没有一棵草。冬天雪了,那儿就是一片广阔的游猎场。野狼谷的狼喜欢在那儿狩猎。但是,也有不合群的孤狼会跑到这边的山口。九九里十天九天雪,风时儿轻微,时儿变成狂吼,但从来没有停息过。这样的日子是野狼谷狼群出动的时候,自从这腿老汉打了我的屁股,我就会在冰天雪地里站在坎边遥望野狼谷群狼出动,三五成群,就游走在野狼谷口。偶尔还有雪白的几个点在游动,不小心还真不容易发现,我知道那是一群雪狼。 我和狼有交情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太阳还老高。漪儿的羊圈既有围墙又有顶棚,我一般都是下午给羊喂草料。雪下得大,风吼得凶,漪儿的羊我得喂,这是我的职责。踩着一米多厚的雪,这只狼能跑到石屋前是我没想到的。或许是因为前几天的雪实在太大了,狼没有找到食物,羊的味道把它们吸引过来了。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是一只孤独的狼,肚子很瘪,但下垂部分很大,应该是一只怀有狼崽的母狼。打开石屋的门,我首先看到是它的眼睛,无助,孤独,漠然,悲伤,全在它的一对招子里面。估计我的出现也把它吓了一跳,怔了一下,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向山坡下走去。喂完羊,我还在想那对眼睛和它瘸拐的身影。也许我该为这只狼做点什么。第三天下午,这只狼又一次来到石屋前,肚子比前两天更瘪,但下垂地更加厉害,趴在雪地上,用那双无助眼睛盯着我。我走进石屋,拿了一块漪儿留给我的羊肉,扔在狼的前面。我还要去给羊群喂草。这是一个大家都在冬眠的季节,羊不敢多喂,我怕那点草料挨不到来春漪儿回来。“哑佧,这些羊给你留下,吃一个冬天应该够了。”这是漪儿临行前的嘱咐。可是,我怎么能把漪儿的羊杀了。要是天气晴好,风雪还没来临,我就把羊赶出来,让它们在草地上自己找食吃。风雪到来,雪浅的时候羊还能啃到埋在雪底下干枯的草,超过五寸我就只能把它们圈在羊圈里,该给它们多少草料我每天都得算计着。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季,我要等到漪儿回来。 这只孤独的母狼两次来访打乱了我的筹划。等我从羊圈出来,肉已经不见了,瘸腿母狼也走了。过了两天恰好是一个雪下得很大的一个天气,我蒙头大睡,也不想爬起身来去喂羊。我已经整天没吃一点东西,这也是我的生存法则,我要在不断饥饿中挑战我的忍耐程度。实在饿得不行了,我就端起一碗水,混一个水饱。我要把食物节省下来,照顾羊群。只要有羊群在,我随时都会有食物。但我没想到这只狼会再一次出现在石屋前,还带着两只狼崽,娘儿三都趴在屋前,就像暴风雨中累趴下的小黑子。我进屋拿了一块布,给娘儿三搭了一个棚子,遮挡住眯眼的暴雪,又拿了一方羊肉放在它们面前。“哑佧,有一次我爸就守在野狼谷谷口,打死了三十多只狼。野狼谷的狼早就被我爸爸打绝了。”漪儿说这话的时间有些伤感。我相信漪儿也在想,狼虽然撕扯羊,可它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我和狼有交往的事情是白嘴儿发现的。那是我背着漪儿带着白嘴儿去山涧的一个下午,我还沉浸在水池里享受清爽,还在忍受着头疼想去弄清楚我为什么能拥有那么多打火机的时候,母狼带着两只狼崽游走在距离我三十多米远的地方。其实母狼和狼崽刚来的时候白嘴儿就发现了,它站在石头上面,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桀骜不驯的三只狼,有一阵子母子三还和白嘴儿对视着,还相互打量着对方。但,白嘴儿没有发现还有一只老狼藏在石头背后,顺着风在嗅着我的味道。可这个意外情况是母狼警觉了,它发现了老狼的敌意和意图。它在石头堆里带着自己的孩子游走着,一次又一次挡在老狼通向我的路上。后来,白嘴儿发现了问题老狼的身影,它站了起来,以牧羊犬的矫捷和忠诚发出警告。面对瘸腿母狼娘儿三和白嘴儿,老狼无计可施,只好返回野狼谷。这一切我浑然无知。但我从母狼母子三的背影和白嘴儿不正常的行为还是发现了端倪。我和白嘴儿刚爬上山梁,白嘴儿就是“汪汪汪汪”一阵紧促的狂叫,连趴在山坡上看护羊群的小黑子都听见了。小黑子警觉地站起来,像风一样朝我们飞奔而来。我这情景我从来没见过。转过身,我发现了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行走在野狼谷谷口,旁边跟着两只幼小的身影。那天,我是被小黑子和白嘴儿护送回家的。 “哑佧,你们遇到什么了,白嘴儿的叫声有问题。”刚回到家,漪儿就着急地问道。我没有看见老狼,但我敢肯定母狼母子三在为我站岗。白嘴儿上了山梁的叫应该和母鸡下了蛋一样,是神经高度紧张后的正常宣泄。因为白嘴儿的身子是湿漉漉的。 “哑佧,往后你的活动范围必须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否则,别怪我……”漪儿到底想说什么,我至今还没想明白。但我也在无意中发现了白嘴儿的秘密,在山谷里,白嘴儿带着狼崽在玩耍。这是我不敢相信的事情。小黑子好像也知道这里面的缘由,也容忍了白嘴儿偶尔把母狼母子三带到羊群中间来的事实。这也许就是大黄看不起小黑子弟兄俩的原因,小黑子弟兄俩也蔑视大黄的缘由。大黄与小黑子弟兄俩互相看不起对方,但因为漪儿和古力大哥的堂兄妹关系,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交情,但始终摆着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 最近一段时间母狼母子的来访,我估计与白嘴儿有关,也与我相关。因为借着月光,我还发现了其他动物的踪迹。大黄是不屑来漪儿草场的,就算古力大哥的友好来访,它也不愿意跟随。这些踪迹可能来自野狼谷,它们的目标应该就是我守护了一个冬天的羊。 “哑佧,我女人来了,还带了一些她做的羊肉,我给拿过来些。”古力大哥爽朗地笑着。“我把你最想知道的最新消息告诉你,我的堂妹漪儿过两天就回来了,你大可放心。你这些羊也太瘦了……哑佧,这不是漪儿留给你吃的羊吗?怎么一只不少都在,整个冬天你吃了些什么东西?”我哑然。我走进石屋,摸出一瓶青稞烧递给古力大哥。这是我答应的古力大哥的,但是我还没来得准备更好的烧酒,只有这瓶普通的青稞烧。 古力大哥微微一怔,笑道:“哑佧,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不过,既然你拿了出来,咱们就坐在一起喝两杯。我们藏人好客好酒,这一点你算是继承了。我不管别人认不认你,我古力算是认你了。”我高兴地拧开瓶盖,跑回石屋拿了两只碗,和古力大哥盘腿坐在草地上,打开古力大哥抱来的纸包。“哈哈哈,哑佧,酒是你准备的,肉是我拿来的,有酒有肉的日子才是咱们牧羊人的生活。” 古力大哥想告诉我的我已经从小黑子来到的那一刻知道的,现在除了两个坐在草地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汉子,还有一只欢乐的小黑子。 我相信我一定不只是哑佧,哑佧只是暂时的,就在漪儿来的那一刻,就有人认定我不是哑佧。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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