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硝烟2

炮声震耳欲聋，屋梁上尘土翻滚着掉落在明庆水的头顶、额头、鼻梁上，窜进脖子里，他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吸烟，内心焦急如焚。

媳妇不时用善意的眼光注视他，恨不能分担他内心的焦痛。

在炮声间隙里，他们突然听到屋外有老人的哀嚎声，夫妻俩同时飞跑出去。

邻家刘大娘正跪在地上，两手死死抓住儿子手中的猎枪，看庆水夫妻俩走来，对连盛哭诉道：“庆水……你可要给俺做主呀，他爹病在床上，又是咳嗽，又是吐血，怕是挺不多长时间了；他哥参加国军打鬼子去了，家里就指望这畜生给他爹下葬，可这小畜生偏偏不听话，听到炮声，拿起他哥的猎枪就要去打鬼子。俺可咋办呀？！他爹死了谁埋呀……”

刘大娘嘶哑地哭诉着，泪水冲刷着干瘪、瘦弱的脸皮，令人看了恻隐难忍，就连庆水媳妇都忍不住流出泪水！

庆水急忙把刘大娘扶起，并夺下虎子手中的枪，狠瞪了他一眼：“回去——”

虎子犟起鼻子，撅起嘴：“要在平时，俺说什么也听您的话！在咱村，俺最敬仰的就是您——您见过大世面，是咱村顶好的人，咱们村里的老少爷们没有不尊敬您的！！可今日，俺说啥也不能听您的，现在中学的学生们都能去打鬼子，俺为啥不能去？……”

庆水极为蔑视地看着从虎子手中夺过的猎枪，然后不屑地扔给他：“就这破枪，打兔子还行，打鬼子，射程太近，连他们的衣服都打不穿！”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天下孝为先，先回家伺候好你爹。等以后，俺让你连盛哥给你一把匣子枪，真枪实弹地跟小鬼子干！” 庆水一双凝重的眼睛射出灼烁之光。

虎子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连盛那双乌黑发亮的枪，十二分的喜爱，忍不住道：“一言为定！”然后扭头回了自己家。

又是一阵激烈的炮声，庆水走近媳妇，轻轻**那玉一样圆润的脸，凝视着……凝视着…… 嘴唇**，好一阵才咬紧牙关道：“俺必须去——！！”

媳妇听此，泪水哗哗流出，刚要说什么，却被庆水打住。

庆水：“俺们再不起来反抗，就会被你们日本人亡国灭种！！！”他紧缩眉头，额头青筋暴跳，“……亡国灭种！！！”眼里射出不可折杀的目光。

说毕，大步而去。

媳妇无语，任凭泪水洗面。

刘大娘望着庆水远去的背影，眼里涔涔流出泪来。

炮声过后，寂静地令人窒息。

连盛抖擞身上的尘土，并拍打身边的大栓。

大栓摸了一把脸，吐掉嘴角上的土，睁开那渗着恐慌的眼睛，四处乱瞅，身体依然颤抖不已。

玉魁立身提着大栓后颈上的衣领，令他透过围子墙上的口看向远方：“娘的，熊包！盯着前方，鬼子马上要进攻了。”

此时，硝烟弥漫了上空，寂静地令人不敢喘气，仿佛一切都凝结了似的。

连盛又记起那一幕：

婚房里，夜长且消红烛，韩三妹偎依在连盛的怀里，含情脉脉的说：“我知道你以前一直过着漂泊的生活，受了许多苦难，以后我会好好的伺候你，好好打理我们的家。”

连盛柔柔的**新婚妻子的脸，深邃的眼里射出坚定的目光：“我决定以后不再杀人！”

韩三妹听此，一下从他怀里坐起来，兴奋地看着他：“真的，这是你的誓言？”

连盛点点头：“就算以前杀的全是坏人，也是一种罪过，一种杀生的罪过！”说到此，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刚毅的脸上散发着冷冷清辉：“这么多年来，我以杀人为生，过着刀尖上行走的日子。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在周村被土匪绑架，杀死，母亲承受不了打击，慢慢病死，我发誓一定要报仇。于是我乞食四方，拜师学艺，后在上海被迫走上了杀手的行业。”

说到这里，一种世事沧桑的悲凉感觉通遍全身，脸色由红润变白，变得蜡白，他说道：“后来我结识苏小姐，相识、相恋，可惜遭到我最好朋友藤田的陷害，错杀了他的哥哥。从此，我厌倦了杀手的生活，便回了老家，没想到韩庄遭到土匪的围攻，于是我又在不停的杀人，终于灭了这帮土匪，同时和玉芝定了婚约，没想到焦大柱当了国军营长回来，玉芝她爹攀附权势，趁我不在家，硬是让她嫁给焦大柱，可惜玉芝悬梁自尽。”

韩三妹听到这里，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玉芝那容华绝世的样子，说道：“其实，我是最喜欢玉芝妹妹的，天赋奇才，有的是胆略和才识！”

连盛并没有在意妻子赞美玉芝的话，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这些年从血雨里走来，尝过太多的人情悲暖，我一直以为上天就安排了两种人，一种天生就是幸福的人，一生顺水顺舟；另一种天生就是苦命，无论怎样奋斗、努力，全都是血泪，而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这种人。”

此时，他紧紧抓住妻子的手：“事实上，这些年从血泪里走过来，我是极度渴望安定平静的生活。老天让我娶了你，有了完整的家，我不再信命，以后我就与你过着安定平静的日子，不再管任何的是与非！”

连盛想到这里，被眼前吹来的一阵风惊醒，他的妻子韩三妹死的样子还在脑海里晃动。

大栓擦拭眼睛，试图从前方看出什么，突然恍惚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头涌动，逼近……渐渐逼近，继而清晰起来，无以计数的日伪军端着大枪，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大栓做梦也没见过如此阵势，直觉得一股股凉气从后背冒出，变成一阵阵风，吹的后脑勺冰冷而发疼。他两腿打颤，站立不稳：“连……成哥，他们……他们逼……逼上来了，咋还……还不开枪？”

连盛扭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没回答他的问题，然后回头依然目视着围子墙下进攻的日军。

玉魁在一旁瞥了大栓一眼，不耐烦地道：“还远着呢，咱们的土炮够不上射程；你忘了杨司令的训话，只要离的近，土炮、五子炮比小鬼子的洋炮杀伤力都大，一炸就是一片！！”

日伪军还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挺进，突然指挥官一声令下，他们就象饿疯了的狼群奔跑起来，并不停地向前方射击。

“啊”的一声，大栓旁边的村民头部中弹，应声倒在地上，血哗然流出，流在大栓的脚旁，渍透鞋底。

大栓猛然向前看，凶恶的鬼子仿佛就窜在眼前，吓的他缩头转身就跑，不料早被玉魁一把抓回来。

大栓脸色苍白，气喘如牛：“魁……哥，跑……跑吧，咱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玉魁瞪的眼珠子发红：“混蛋，俺一枪崩了你！”

此时，突然一粒子弹自墙下飞来，从大栓左脸划过，直觉得左耳嗡嗡发热，用手一摸，早已穿透了一子弹粗的孔，顺着耳垂流血，吓的他“哎吆”叫着，捂着耳朵要向后跑。

瞬间，土炮齐响，枪声大作，大栓蓦然回头看：日伪军象波浪般一片片倒下去，冲在最前面的伪军早已被炸的魂飞魄裂，丢盔卸甲，狼狈而逃。

日军指挥官挥舞着战刀，嘴里咆哮着，还在下令向前冲。

围子墙上玉魁娴熟地瞄准、射击，嘴里还不断地对大栓说：“在台儿庄大战中，十几万的小鬼子带着飞机、坦克都被国军打败了！你哥焦大柱是营长，打退他们十几次进攻，炸掉四辆坦克！”

大栓听他在说哥哥焦大柱打鬼子的情景，仇恨立刻在他心中滋生，因为焦大柱在台儿庄战斗中最终与鬼子同归于尽。并且，他看玉奎一枪击毙一人，直看的目瞪口呆，心中发痒，便也俯身瞄准。

玉魁已然地在瞄准、射击，嘴里还在说着：“你肯定没见过坦克吧。那家伙简直就是一个铁疙瘩，很难炸毁！可不炸毁咋办？不炸毁，小鬼子就会破墙而入，谁也别想活！他们就在自己身上帮满了手榴弹、炸药，跳在坦克上，”轰“的一声，与鬼子同归于尽。娘的，何为英雄，他们就是英雄，为我们中国老百姓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另外，老子告诉你，鬼子的子弹是长眼的，专打那些胆小如鼠的人！”

大栓听玉奎如是说，心底的胆怯渐渐消退，开始瞄准着前方。

日军指挥官看大势已去，根本无法遏止正在溃退的伪军，只好转身跟着仓皇而退。

大栓瞄了好一会儿，迟迟瞄不准。

连盛走过来，调整他的姿势，摆正了他的枪口，然后大喝一声：“开枪！”

大栓突然扣动扳机，只见那日军指挥官“嗷”地蹦起来，子弹正中他的左腚，猛然栽倒在地。

大栓欢呼雀跃：“中了，俺焦大栓打中他的大腚了！……”

他旁边的人看他如此兴奋，都哈哈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