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六章 战前

十一月十六日，当初因为劝解杨邠被外放的吴虔裕进京入朝的时候，郭威大军已经开始渡河了。

郭威刚过黄河，就接到郭崇威的奏报，说抓到一名奸细，审问之后，发现是皇帝派出侦察郭威的动向的宦官叫做瑽脱。郭威也没有废话，写了一封奏章让这瑽脱带给皇帝。内容很简单：请皇帝刘承祐把李业等人缚送军中。

皇帝把这封奏章拿给李业等人看过之后，李业暴跳如雷，高喊“郭威这厮这是摆明了造反啊陛下！”

刘承佑听着李业等人的咒骂咬着嘴唇没有出声，他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事情的发展和他计划的完全不同。但是皇帝的尊严不允许他低头，想起杨邠等人生前对自己的轻慢，他又坚定起来，狠声道：“国舅说的是！他就是叛逆！”

当晚，刘铢按照李业的吩咐尽诛郭威和王峻府上老少满门，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放过。当时郭威的养子柴荣的家小也住在一起，于是一同被屠戮一空。倒是去杀王殷家属的李洪建不忍心下手，就把王殷的家属都看管起来，并没有下毒手。

城东折府的院子里，李岱看着远处腾起的火光喃喃说道：“这世道啊！这样的皇帝，嘿嘿！忠心、脑子和良心最多只能有两样！”

旁边的周平原听得莫名其妙，道：“为什么啊！”

李岱却没有回复他，看这被大火染红的天空道：“新的时代要开始了吧！这场动乱应该就是乱世终结的起点！”

吴虔裕同样望着大殿外的天空叹了口气，这位老将本来是和诙谐的性子，现在也笑不出来了。他已经五十岁，和郭威、史宏肇、杨邠、折从阮这些人都是同辈厮杀出来的，在五代十国这样的时代算是年长之人。他是将门出身，许州许田人。父亲吴徽，官至左屯卫将军。当年他吴虔裕当郡吏的时候，是先帝刘知远汉，觉得他做事精细严谨，破格提拔了他。等到刘知远移镇太原，他吴虔裕就随侍左右，直到先帝登基，现在他也算是开国功臣前朝元老了。

这个小皇帝刘承佑的脾气他吴虔裕看得清楚，那是个轻佻冲动的人，诛杀辅政大臣这么大的事情仓促之间就做了，这是因为杨邠等人并无反心从不曾提防，不然就他们这些人物怎么可能成功？那刘铢、郭允明之辈都是豺狼，他刘承佑却倚之为股肱，呵呵。对面的郭威那也是他吴虔裕的老兄弟老上级了，前年郭威受节往关中平叛，他吴虔裕就是前锋，彼此的能力心知肚明。杨邠史宏肇辈已死，朝中无一人是其敌手！就凭你刘承佑手上那几个臭鱼烂虾，还想从容平叛？老将回头看看大殿深处心中暗道：“幸好侯益还在。”

阎晋卿此时站在大殿内，他夜访史宏肇的事情还没暴露，皇帝依然给以重任，让他协同侯益、张彦超率兵抵抗郭威。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微微苦笑，这就是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的铡刀啊。他也不知道是希望郭威赢还是皇帝赢，皇帝能赢吗？阎晋卿看看大殿**心中暗道：“幸好侯益还在。”

被寄以厚望的侯益此时正在大殿**，他已经六十五岁，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此时对着刘承佑大声奏对依然声如洪钟。从心里来说他是不愿意同郭威作战的，本来太太平平的，你小皇帝非要和几个小人胡搞什么诛权臣，现在好了，郭威的大军快开到汴梁城下来了，你那些诛权臣的大忠臣怎么都不出声了？

心中有气，但是还不得不为皇帝筹划，他朗声道：“陛下明鉴，那郭威手中之兵俱都是国中精锐，去年平定关中之乱，现在朝廷又用以北御契丹，多年征战不是汴梁城中的老爷兵可比。但是这些兵士其家属皆在京师，对方匆忙而来又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只要闭门坚守，对方锐气泄尽，把这些兵士的家人儿女带到城头上来招降，其兵必然军心涣散，可一战而溃！”

旁边的保大军节度使张彦超道：“老将军说得对，北军不能力敌，那就要用计。想当年楚霸王何等了得，被张良一曲箫声吹得一夜散尽。这是有个说法的，叫做什么八面楚歌还是六面楚歌来着。反正好几面楚歌，最后那楚霸王就败了。这郭威再厉害还能厉害过楚霸王去？咱就把他家小往城墙上一放，看他敢射箭不？”

这时旁边有人小声提醒道：“将军，那郭威全家老小已经全部伏法了。”

张彦超一愣：“宰了？娘的怎么宰了，哪个出的馊主意？绑票还要有肉票在手呢，怎么他娘的宰了！？”他才入京不久，消息不灵，确实不知道昨夜郭威等大臣全家被屠之事。

他偷眼看皇帝脸色不太好，急忙改口道：“宰了就宰了，杀得好！这郭威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就该满门诛绝！那就把王峻的家小绑到城头上去，让他将帅不和.......什么？也宰了！？娘的！总有没宰的吧！都他娘的押上城头给跛子我挡箭！”

他为军中宿将，却是个跛子，平时谁提起来就要和人动手，此刻说话八面漏风，前言不搭后语，着急起来，连跛子带骂娘急的满脸通红。

刘承佑心里很不耐烦和这种粗鲁军汉说话，此时耐着性子道：“张将军说得也有理，就和侯老将军一同去布置军务吧！”又点头对侯益道：“老将军谋国之臣，老于军务，此次大战，朕把统兵之事就拜托老将军了。”

侯益和张彦超连忙抱拳行礼道：“是！必定不负陛下重托！”两人说罢转身退了出去。

刘承佑在皇位上深深叹了口气，这些军汉粗鲁不文，一点尊卑礼节都不懂，相比起来杨邠还算是恭敬的了。他急忙摇头把这些念头抛出脑后，既然已经做了就别再后悔，自己一定要平灭这些乱臣贼子，亲政之后一定勤政爱民，内修国事外惩夷狄，南面扫清那些不服王化的割据小藩，一统中原，做出一番超迈唐太宗的伟业来！

正想着，下面慕容彦超出面行礼道：“陛下，臣有一语。”

刘承佑点头道：“爱卿请讲无妨。”

慕容彦超朗声道：“侯益老了！胆气全无！”

他这一声震得朝堂上一片寂静。须知那侯益历经唐、晋、汉三朝，出身不过是农家子弟，靠着勇武投于李克用门下，攻城之时常为先登，是天下间催鋒破锐有名的猛将，当日攻破洛州时，侯益被敌军投石机发射的机石打伤了脚，唐主李存勖爱其勇武亲自为他上药包扎。这侯益说白了可是樊哙典韦一般的人物，慕容彦超却称他没有胆气，实在是把群臣震得不轻。

皇帝刘承佑却不以为意，在御座上探身问道：“侯益乃催锋之人，爱卿何言其怯懦？”

慕容彦超摇头道：“侯益当年确实是勇将，可惜这人老了胆气就不足，实在是不足以为陛下所凭恃。想陛下英姿雄发，承先帝之伟烈，正是振威宇内的好时机。如果被一叛军围困都城之内，如何号令天下扬威域外？”

刘承佑的眼睛立刻亮了，这慕容彦超的话正说在了他心里，他点头道：“爱卿接着说！”

慕容彦超得了皇帝的赞赏，黑炭般的脸膛上几乎放出光来，昂声道：“臣受陛下重托，必当竭力以报。如果派臣出城迎战，必定斩郭雀儿之首送与陛下！”

那郭威幼时家贫，曾经在颈项上纹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鸟雀，所以从军之时得了个“郭雀儿”的诨名。只是他这几十年来早登高位，这诨名已经十多年没被人提起过了，毕竟他是先帝刘知远任命的辅政大臣，此时被慕容彦超当朝说出诨名来显得不成体统。

不过刘承佑却不在乎这些，哈哈大笑道：“爱卿壮哉，侯益老将毕竟老了，还是要靠爱卿！就命爱卿做侯益的副手出城作战！”

前面侯益刚刚出殿整军，话音还没落，刘承佑就改变了主意，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会被气死？

当晚在折府上，李岱听了折从禄谈起外面传来的朝堂之事，也觉得这个皇帝实在不靠谱。按照侯益的策略不说一定获胜，至少郭威面临的问题会很严峻，不过现在慕容彦超这么一搞，对郭威是大大的有利了。李岱忍不住说出了那句后世流传的老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慕容彦超就是在给郭威神助攻啊！”

旁边折御勋、周平原等人都在，虽然李岱的用词几个人都有不明白的地方，但是这句话大概的意思众人都听明白了，不由得哄堂大笑。那折御勋更是笑得打跌，拍这李岱的肩膀道：“李岱大哥你实在是太逗了，不过这慕容彦超确实就是一头黑皮猪！”

李岱嘿嘿笑着心道：恐怕你们心里想得和我一样，那皇位上的刘承佑才真是蠢得像头猪！口中却说道：“恐怕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估计折节帅很快就能回府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