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十章 平靖

李岱也被她的颜色晃得一走神，才想起她说的十三太保是指后唐名将李存孝。便道：“我这功夫其实粗浅得很，都是随便学的一些庄稼把式，怎么好比十三太保这样的绝世猛将，便是和二娘你比起来，招式上恐怕也有不如，有空还要请二娘多多指点。”

符二娘毕竟才不到十七八岁的年纪，听得李岱如此猛将还自承有不如自己的地方，立刻得意得眼睛眯得如同弯月一般，表示一定有机会指点李岱几招。

符家府宅十分广大，里面至少冲进来上百乱兵，此时正在各个地方抢掠，众人遇到少不得又是厮杀。那符二娘却是箭法出众，虽然力气不大，但是准头却是比李岱要好的多。弯弓开箭英姿飒爽，着实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众人闹哄哄地一直折腾到天快亮了，才把符家的府邸清查过一遍，肃清了府内的贼人，找人紧紧守住大门，又安排了家丁巡逻，看到宅院完全安静下来，符彦卿这才放下心来。

符家平息了贼人的侵入，但是整个汴梁城第二天却闹腾得越发厉害了，大街上到处都有乱兵在抢掠，杀人放火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很多乱兵打着郭威的旗号，大户人家最多守住门户，很少敢有能反击的。

王殷、郭崇威见局面已经完全失控，两个人都觉得情况不妙，便联袂来找郭威。等看到郭威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在行军途中，事务繁忙，生死系于一线，郭威没时间细细体味失去亲人的痛苦。入城仅仅独自待了一夜，郭威似乎老了十多岁。本来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现在看着足有快六十岁，原来漆黑的头发现在两鬓花白、挺直的腰板也变得佝偻了，满脸的抑郁之色让人看得心紧。

王殷嗫嚅了半晌才低声道：“枢密你赶紧出去看看吧，再不出来整个汴梁城就空了！”

郭威愣了愣，随王殷、郭崇威出了宅院，正好碰上一队乱兵，从斜对面的一家人家中出来，其中一个手中刀上血迹殷然，怕是刚伤了人命。这些人各个背着大小包裹，显然辛苦了一晚上，现在各个满载而归。郭威看了大怒，喝令亲兵上前悉数拿下。问清楚原委之后，郭威额头的青筋蹦了蹦，终于还是没有发作。挥了挥手，亲兵领命下手处理几个乱兵不提。郭威等人急速赶往大营。一路上只见到处都是哭号之声，城中有数处冒着浓烟，显然是豪富人家被劫掠之后又被点火焚烧。郭威等人也管不过来，只能加快往大营处走。

不久，满城到处都是传令兵骑马喝令：“郭枢密有令，诸军歌会营寨听令，点名不到者斩！”到了下午申时的时候，街上终于安静下来。兵乱结束了，但是整个汴梁城里面上到皇宫下到老百姓，都遭了一次洗劫。这个事件的后果终究还要再发作一次。

此时李岱长出了一口气，外面平静下来了，看起来一切都过去了。按照五代这些兵痞们的德性，郭威说的话真的不一定管用，李岱昨晚甚至看到皇宫附近都有火光升起，皇帝的威严经过这一百年真的没剩下多少。还好郭威治军的水平不错，传令全城不久，乱兵就纷纷回营，局面终于平稳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郭威进宫拜见太后，在宫殿门口，太师冯道亲自带着文武百官恭候。说起冯道这个人，在五代时期可以说是文官集团的领袖人物。冯道字可道，号长乐老，冯道早年曾效力于燕王刘守光，到现在历仕后唐、后晋、后汉三朝朝，先后效力于后唐庄宗、后唐明宗、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晋出帝、后汉高祖、后汉隐帝、八位皇帝，期间还向辽太宗称臣，却始终担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

后世史学家出于忠君观念，对他非常不齿，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司马光更斥其为“奸臣之尤”。但他事亲济民、提携贤良，在五代时期却有“当世之士无贤愚，皆仰道为元老，而喜为之偁誉”的声望。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无论哪个皇帝上位，总要用冯道来处理民政，五代十国的这些军头出身的皇帝成天打仗杀人把中原大地打得稀烂，没有一个人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最后还是靠冯道带着一群文臣处理政务休养百姓，几十年下来，很多老百姓可以说是靠着冯道的执政得以活命，但是最后的骂名似乎都落到了这位“长乐老”身上。

此时的冯道已经快七十岁了，作为太师，身份尊贵，已经很少参与军政事物，此时站在大殿门口，眼睛似开似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郭威带着手下的武将远远就看到站在大门正面的冯道，冯道却似乎睡着了，站在当中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脚步声霍霍，郭威走到冯道面前，气氛显得有些异样。这冯道想干什么？数万大军在北郊都没挡住郭威的脚步；刘铢在玄化门万箭齐发都没挡住郭威的脚步；他冯道一个糟老头就想拦住郭威吗？此时郭威带着几十官员缓缓上殿而来，背后却仿佛跟着千军万马般威势无双，心智软弱一些的官员已经有些腿软了。谁也不知道，郭威这次进宫会坐在御座下还是坐在御座上。

但是冯道依然不动，就呆呆的站在大路**，单薄的身形看起来摇摇欲坠，却把道路完全挡住，任何人都很难无视这个弱不禁风的文臣老头。郭威终于走到了冯道跟前，他看着冯道那眯缝的眼睛和昏昏欲睡的表情，忽然一笑，俯身像往常一样向冯道行了个面见长官的跪礼！

冯道忽的睁开了眼睛，昏花老眼里忽的波光一闪，显得分外锐利，这凌厉的眼神一闪而过却又忽的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只是人们的错觉。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郭威把这个礼行完，才缓缓的说道：“侍中这一趟不容易啊！”

岂止不容易！无端遭忌，全家被杀，城外鏖战，城内兵乱，皇帝被弑，现在天下诸侯都在观望，进宫之后还要看看太后是什么态度。

郭威一时间百感交集，喉头都哽住数不出话来，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抬起头时，冯道已经转过身起，在前面带路，往宫中方向行行去了。

史载：丁亥，郭威帅百官诣明德门起居太后，且奏称：“军国事殷，请早立嗣君。”太后诰称：“郭允明弑逆，神器不可无主。河东节度使崇，忠武节度使信，皆高祖之弟；武宁节度使赟，开封尹勋，高祖之子。其令百官议择所宜。”赟，崇之子也，高祖爱之，养视如子。郭威、王峻入见太后于万岁宫，请以勋为嗣。太后曰：“勋久赢疾不能起。”威出谕诸将，诸将请见之，太后令左右以卧榻举之示诸将，诸将乃信之。于是郭威与峻议立赟。

北风呼啸，把汴梁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尘土卷起，在空中盘旋，整个天空都显得有些灰蒙蒙的。经历了这么多动乱，汴梁城的老百姓如果没有必要是没有什么人上街了。还好整个局势似乎已经逐渐平稳下来。

五天前郭威进宫，派太师冯道及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往徐州迎河东节度使刘崇之子武宁节度使刘赟进汴梁为皇帝，请太后临朝听政；窦贞固、苏禹珪等宰相也被接回来依然官复原职；刘铢、李洪建以及党羽全被斩首示众——郭威饶过了他们的家小，李岱十分赞赏郭威的话：“刘铢屠吾家，吾复屠其家，怨仇反覆，庸有极乎！”难怪五代十国的乱世在此人手中终结，郭威此人有此仁心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在是时代的其他武将君主。

折从阮等滞留汴梁的外藩也终于离开都城各回领地去了，折从阮更是被任命为保义节度使，要去虢州上任。临行前折从阮对送别的李岱道：“东岳大才，识文断字，谈吐不俗，这几日对局势的看法御勋、从禄他们都转述给我听过，确实很有见地，兼之武艺又如此出众，实在是少见的人才。你平日里和御勋等人相处甚好，在府州又是和杨家五娘他们一同并肩御敌过的，说起来我是一直把你当作我们麟府子弟了，这几个月来前后奔波，给我鞍前马后的忙活，老头子我也心领了。”说话间斟酌着词句顿了顿又道：“我年纪大了，府州常年面对党项契丹，需要更多你这样的英杰。五娘在信里面说，你本来也不算是麟州军的人，如果你愿意，还是随时欢迎你去府州，不知你意下如何？”说罢就目光殷殷地看着李岱，等着他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