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张钊

李岱见申晖听得专注，也很满意这个和自己有共同语言的搭档。他喝了口茶水得意的一笑，这些看法他自己也独自思考过很多次，现在说起来格外条理清楚：“这就是法在王下的弊端，因为皇帝凌驾于法律之上，既然已经有人能够蔑视法律，那么士大夫当然也可以，这弊端就造成社会上各种的不平衡，和之后的一系列问题。要根除这个恶政就要对皇帝为首的权贵们的特权有所限制。

法律是社会的底线，道德是社会的追求，如果法律不能保持起码的公正，那么社会的基座就是不平衡的，这种不平衡迟早要把整个社会体系都带翻。法律不在于规章制度的差异而在于执行的彻底程度和执行的公正性上面。 有些罪行法律明文禁止，并且有相应的处罚措施，但是实际操作中往往会因为种种原因难以实施，这样一来哪怕一件事情被明文规定是违法的，但是因为有些违反法律的人得不到相应的处罚就等于这条法律失效了。只有法律能带来公平，而皇帝带不来。所以就要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申晖半晌无言，然后才喃喃地说道：“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要受到这样的限制？”

李岱笑道：“这时自然，我既然提出这个想法，自己必然要第一个执行，所以立法和执法在我看来是重中之重。”

申晖又苦笑道：“你这么做跟随你的这些兄弟们可以丢失了很多权力啊！”

李岱笑道：“但是也得到了很多，主上再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威，那么下面的人就安全了许多，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在我的地盘上，只要有道理就是皇帝也不用怕，这样才是公平！比如我认为私人的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观点，只有王在法下，这样的观点才能够贯彻下去。一个人的私人的领地没有得到他本人的许可，没有充足的理由，那么‘风能进，雨能进，天子不能进’！”

申晖又被李岱的说法忽悠得发了半天呆，才说道：“东岳你这真是让我太吃惊了，没想到你的想法比韩非还要激烈。”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问李岱道：“东岳你现在已经有做天子的志向了吗？”

李岱提到这个问题也不由得顿了顿，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现在说这些实在是太早了。”

申晖点头说道：“按照东岳你的说法，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朝廷，天子也不再那么吸引人了，天子最吸引人的莫过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现在皇帝连进别人家的门都要打招呼，这皇帝可就权威大大降低了。””

李岱有笑道：“皇帝又不是强盗，一定要有能够随意进出别人家房子的权力做什么？”

申晖也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东岳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倒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够有朝一日掌握天下的权柄，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到你说的这样，面对这种诱惑而不动心了。”

李岱笑道：“我这么一说识春你就清楚了，我这个北院其实是最高的权力机构了，怎么能........”

“东岳！”申晖打断李岱的话，满怀深意地笑道：“如果你有这种打算，那么你就更应该让张钊来做这个北院院长！”

西北最近发生的事情确实很多：麟州归顺大周；定难军同府、麟、南山军三方联军大战；银绥易主；默默无闻的新势力，南山军李岱突然崛起成为银绥防御使；延州高允权去世，延州向中枢报丧；到现在庆州叛乱，这一系列的变化在目前一片平静的中原大地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显眼。

这时南山军的势力已经从小小的南山城一下子膨胀到延、绥、银三州一城的地盘，治下人口更是达到了十三四万。这个人口在后世可能连一个镇子都不如，但是在人口凋敝的五代时期已经是一方引人注目的势力了。李岱为了这一片地方而设置的三院制度也在加紧落实。东院和西院现在还好，就是北院的主事人员定不下来。李岱也考虑了很多人，都不满意，只好看看申晖介绍的人能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了。

申晖大力推荐了张钊之后的第三天，李岱终于有时间在南山塬办公厅见到了这个人。张钊一张长长的脸毫无表情，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孔上一双三角眼压在蝌蚪眉下，深邃得古井一样，他随着申晖进了议事厅，看到李岱只是微微一点头，算是见过了礼。申晖等他们落座之后却没留下，冲两个人微微一笑转身出去了，顺便还带上了房门。

两个人长谈了足有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张钊面色柔和了很多，在门口还立定深深地向李岱作了一个揖，肃容道：“今日同李将军一番谈论让我思路大开，想不到今日我张勉之能见到同道中人。”

李岱却面色苍白了很多，勉强笑道：“勉之先生过誉了，是我李东岳受教了，今后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张钊也不多话，转身要走，却被李岱从后面叫住了，他回过头问道：“将军还有事情？”

李岱忽然问道：“没什么要紧事情，先生来的时候中国足球出线了吗？”

张钊疑惑道：“什么？”

李岱又道：“不知道先生您对罗伯斯皮尔熟悉吗？”

张钊更加疑惑道：“这位罗先生哪里人？叫罗伯字皮尔这字号可是有点怪。”

李岱不死心又问道：“卢梭？”

——摇头

李岱：“朱元璋呢？”

——摇头

李岱：“没道理啊.......”

张钊终于不耐烦了，说道：“将军如果没有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李岱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先生请自便，是我唐突了。”

看着张钊远去的背影，李岱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怎么可能，这人就差提出要三权分立了。真的不是穿越来的？”这张钊强硬的法制主张简直是比商鞅转世还激进，思想方式也很现代，实在让李岱很疑心他的来历。

几天之后，南山城出了新布告，任命张钊张勉之先生为南山军北院**事。

李岱私下问申晖他是怎么发现张钊这个人的，申晖一笑，说道：“你那天说的王在法下不就是民为贵君为轻嘛！这个张钊还说过可以虚君或者无君呢！我觉得一定对你的胃口！”

李岱摸了一下额头道：“这实在是一个怪人，不过我们南山军就需要这样的怪人，哈哈。”

当南山塬议事厅的窑洞口都挂满了白霜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到了十一月末。西北到了九月的时候早晚就已经有凉意了。十月的时候，体气弱的已经需要穿厚衣服。这个时代西北地区没有太多棉花，棉布也算是高档的玩意。李岱倒是利用自己的全力让人收集鸭子和鸡的羽毛，清洗和高温消毒之后缝在衣服的夹层里面做出了一些简易的羽绒服。

这样的衣服不但轻便，而且比穿一大堆的衣服还要保暖一些。再加上李岱利用羊毛鼓励南山军治下的军民自己搓毛线织毛衣。眼下南山军的地区几乎大人小孩都有了穿毛衣的习惯。李岱已经看到有的制衣坊在卖成品的毛衣了。从来都不能够小瞧人民群众的智慧啊！

这些生活中是琐事都不重要，最近李岱坐立不安，主要是因为他们委托折从阮的那件事。现在有消息传来了，折从阮带来了符家给李岱的回信。总的来说符家没有反对李岱的提亲，不过符彦卿委婉地表示，他还需要李岱亲自去一趟符家，说是有一些事情要当面和李岱谈谈。

能够当面拍老丈人的马屁，是好事情，但是对银州刺史李岱来说，这个要求就有点难了，南山军军事好政事的事务现在都是千头万绪，很多事情没有李岱的首肯是推行不下去的，因此李岱暂时还脱不开身。

不过符家在信中也说不着急，等来年天暖和了再说。可能符彦卿也想看看他这个忽然坐上银州刺史位置的暴发户能不能长久。当然，随之而来的符二娘的书信里，那欢快的情绪在字里行间都读得出来。李岱看了信，因事务繁忙而烦躁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

折从阮还带来一个消息，他要移镇邠州就任静难军节度使了，庆州、宁州、邠州三个州从北到南一次排列，现在庆州党项野鸡族作乱，宁州刺史张建武还在准备出兵，朝廷又调折从阮去邠州。中枢显然是已经对西北的乱局没有耐心了。李岱不由得又拼命地催促郭开道等人抓紧练兵，显然西北又将面临动荡，这个时候兵力虚弱可是太危险了。

除了这些消息，符二娘还来信给李岱说了一些传闻趣事，这也是两个人的交流方式，互相说一些彼此不知道的当地新闻消息，李岱借此了解了很多汴梁情报站打探不到的高层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