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网帮助添加收藏

手机版

铁血读书>玄幻>野垣惊铃>第十四章 死鼠护驾
背景颜色:
绿
字体大小:
← →实现上下章节查看,鼠标右键激活快捷菜单

第十四章 死鼠护驾

小说:野垣惊铃 作者:春雨笠农 更新时间:2017/9/24 12:04:56

土地公和高鸦儿把装金条的黑布袋抬到外面,双轮车上铺着一条青花棉被,棉絮早已经拽掉,里面预先装着那七百块银元,土地公再把金条一一放入,整理平整,缝住口子。长青道长看着被子垂涎欲滴,若不是惧怕土地公的神力,早就把那被子抢过来。

土地公对长青道长说道:“还得麻烦你拉车,我在车上守着这些金银!”

长青道长气愤,拍着肚子说道:“好你个王土地,我拉车,连金带银,一百多斤,你再往上一躺,我拉得动吗?道爷我肚子饿,没力气!”

土地公嘿嘿笑道:“我说,谁拉车,谁吃鸡,怎么样?你要不干,这三只扒鸡要饱我口福喽!”从车后摸出一油布包,打开,三只色泽金黄的大扒鸡赫然而出,油光透亮,浓郁肉香味让人口水滔滔。

长青道长和高鸦儿赶紧凑过去:“我们拉车,我们拉车!”两人顾不得手上污秽,十指抓扯,撕下肉块,大口吞嚼。扒鸡确实味美,脱骨酥烂,入口柔腻,齿颊留香。土地公又拿出一瓷瓶,递给长青道长:“来,再喝两口!”

长青道长咽下肉,举瓶饮下一口,酒香醇厚绵软,入腹温热,禁不住赞道:“好酒,好酒!这得是上百年的陈酿!”

高鸦儿也想喝,长青道长不给:“孩子家家的,喝啥酒,想喝,也得等娶了媳妇!有人管教,才能喝这迷魂汤!”

高鸦儿生气:“你如今也是没媳妇管束的老光棍,还喝!”

长青道长不理他,尽情饮酒。家境富饶时,这些饮食自是不足为珍,潦倒十几年,肚腹干瘪,竟没有进过如此多的油水!

顷刻间,三只大烧鸡荡然无存,长青道长酒足肉饱,精神昂扬。高鸦儿也痛快地打着饱嗝,肚子溜圆,心想:“嗯,舅母那次给鸡吃,只吃了几口,没过味,还是这次过瘾!”

土地公躺在车上,遮挡住身下的青花棉被,又扯过一张草苫子盖上,说道:“你们拉车,嫌辛苦,我呐,不嫌晦气,屈尊扮回亡人,也不是躺车上享清闲!”

长青道长称赞:“这主意好,一看就是拉尸车的,准没人抢,抢死人又不能吃啊!王土地啊,你可千万别动,一动咱就露馅啦!”

土地公叹口气:“为了救灾,我就豁出老脸了!好好拉车,别耍心眼,要把我颠下去,我的锄头可不认人!”

高鸦儿围着车转了几圈,摇摇头:“好像少点什么,拉死人的车我见过,缺点什么……”

王土地翘起头:“怎么个不像?”

长青道长一拍大腿:“缺啥,缺点味!没那股臭味。”

王土地气恼:“你两个是不是合计着把我真弄成死人,我好好的神仙,哪来的死臭味!”

“等等啊!”高鸦儿跑到庙后,提回两只一尺多长的死烂老鼠,烂肉腐胀,臭气四散!长青道长差点把肚中的酒肉吐出来,强忍住,一咬牙,又咽回喉咙。

王土地紧张:“你们想干什么?”

长青道长冲他深鞠一躬:“土地神啊,土地公啊,土地爷啊!为了津门百姓,你就忍忍吧!咱要是稍有破绽,就像我上次一样,好几十块银元,被抢个精光!”

说完,长青道长捏着鼻子拿过死鼠放进车厢,用草苫子盖住,又丢些杂草到上面。恶臭扑鼻,土地公连连干呕,起身要把死鼠丢走,

长青道长一脸严肃,向土地公连连鞠躬:“土地爷爷,你就忍忍啊,一县饥民等你去救,不能因小失大。你那破祠堂上不写着‘守土有责’吗,区区臭气你就受不了?”

土地公气呼呼地躺下,被臭气呛得脸色发白。长青道长还嫌不过瘾,自茅厕中掏出一些秽物涂抹在木车后板上,恶汁淋漓,臭气更盛。

土地公咬牙切齿,骂道:“你们这是成心把我恶心死啊!”

高鸦儿又转一圈:“像了,这回像多了!”

长青道长拉着车,高鸦儿在后面推,土地公直挺挺地躺在车上守着**的鼠尸,度日如年。

木车吱吱扭扭行于路上。沿途但见焦土如焚,田地荒芜,杂草没胫。沟壑中不时可发现碎布烂絮与零乱骸骨,活着的人也瘦骨嶙峋,有气无力,鼓着无神的双眼,眨都不眨,僵尸一般漫无目的地挪动。

一个破衣道士,拉着快散架的木轮车,后面一褴褛少年躬身推车。车上一席草苫遮盖人躯,臭气缭绕,绿头苍蝇成群聚集,真似收尸送葬的场景。

车行到大路上,人群捏鼻躲避,让开道路。

这年头,活人不容易,可总得给死人行个方便!不过依旧有人贼眉鼠眼地往车上张望。

长青道长拉着车,汗流浃背,有些害怕,心中忐忑,对高鸦儿说道:“鸦儿,都扮成这惨模样了,怎么还有人瞧咱们?可别露馅!”

高鸦儿想了想,说道:“舅舅,我见过出殡的,人家都跟着着棺材哭,咱拉着死人连个眼泪也没有,人家当然起疑心!”

长青道长恍然大悟:“对,咱也得哭哭!弄出点动静来!”又想,哭谁呐?自己父母双亡,绝不忍心冒用他们的名号哭啊,就剩一个叔叔,活得好好的,也舍不得咒他。哭谁呐?对,自己的母亲没有姊妹,没姊妹就没姨夫,哭姨夫吧!

“我的姨夫,我的可怜老姨夫,你连个饱饭也没吃上就蹬腿咽气,可怜啊,哎哎……哎……”长青道长哭得倒像模像样,高鸦儿莫名其妙,只好顺着辈分哭姨姥爷!

这样一哭,路边的人群都摇头叹息,又是活活饿死的!这大荒年的,真是惨啊!

土地公躺在车上,心中舒坦,暗想:“这长青道长,不愧是前清秀才,知书达理,好歹给把我当长辈!”

快到津门县城的时候,流民更多,遇到衣着稍微得体的人经过便围拢上去伸手乞讨,纠缠不放。

长青道长想到车上这些金银即将失去,心中恼恨,痛楚如割,不再哭姨夫,大声嚎啕道:“我的那小舅子啊,我的小舅子呢,你真个惨啊,你到驴槽里跟那叫驴抢料吃,让驴踢死,真个惨啊!你这辈子就毁在草料上了!”

高鸦儿不知所措,舅舅的小舅子该叫什么?对,还是舅舅,咧嘴干嚎:“我的那舅舅啊……”

长青道长回头怒瞪他一眼:“我还没死!”高鸦儿赶紧闭嘴!

几个拄着拐棍乞讨的老人见情景凄惨,兔死狐悲,伤感之情油然而生,泪水涟涟,举袖擦拭,小声议论:“这年头,人活得还不如牲口!”

土地公气恼,暗中用手拍车板,高鸦儿小声说道:“土地爷爷,别出动静了,人太多!”土地公立刻安静。

日头渐高,热气蒸腾,死老鼠愈加腐涨,一股股恶臭喷涌而出,更加猛烈,腥腥骚骚,如同发酵了五百年的臭豆腐,连苍蝇也不敢留了,振翅嗡嗡逃走!一个饿晕在路边的乞丐也被熏得恢复了神智,赶紧爬到一边。土地公恶心得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已经真个变成烂尸!

进了津门县城,街上的人纷纷四散躲闪,执勤的警察想上前阻拦,臭气扑面而去,警察瘫软地上,捶胸长呕,差点没把肠子吐出来!

长青道长见离县署愈来愈近,车上的金银即将彻底绝缘,心中悲愤,大哭嚎啕:“我的傻孙子啊,你怎么去偷人家叫花子的口粮,活该噎死啊!啊……作孽啊!”

高鸦儿惊讶,怎么又变辈分了?也生长青道长的气。“你哭孙子,那我哭啥,难道让我哭儿子?我才多大!”鸦儿心想。

人们躲得远远的,对着车指指点点:“这人太缺德了,偷谁的不行,非得偷叫花子的,你把口粮吃了,叫花子不得饿死,太缺德了!”有老太太念佛:“报应啊,报应……”也有人仔细观望,起了怀疑:“这草苫子下盖着死人鼓鼓胖胖的,不似小孩!”聪明人解释:“嗨,有啥奇怪的,大热天的,死尸捂臭发胀,不显胖才怪!”人们纷纷佩服此人见识。

可怜的土地公蒙在草苫子下,又热又臭又气,歪歪头,口嘴角流下粘涎,晕了过去!

(最后的农民

鲁北地区历代务农为主,田地里从来不缺农人。自幼在家乡,最为熟悉他们。

我的这些乡亲们脸色土黄微黑,额头皱纹深刻,憨厚一笑,便露出带着褐斑的牙齿。长期俯身劳作,手臂上青筋突起,腰椎弯曲,年岁略大,便有些驼背。

他们质朴勤劳,但绝不缺少心机。村里的能人巧匠比比皆是,为人处世也有自己独特的门道。

他们保守,对外面的变化有些抗拒,常常蹲在一起嘲讽城市的薄情和贪婪。在他们心中,自己的村庄就是风浪中的仙岛。

他们对权势极为向往,为了一个小小的村支书的官职,不惜动用一切关系,力图获得村庄的统治权。若成功当上支书,宗族荣耀。

他们忍耐力极强。几千年来,祖先历经各种磨难,旱涝,饥荒,兵匪,苛政,被折磨得有些麻木。

经济大潮如同火炮轰击,干脆利落地炸开一切壁垒,把大量年轻人引入城市谋生。如今,农村日益困窘,粮食价低,养殖业风险太大,生活消费日益增加。孩子上学需要钱,老人看病需要钱,走亲访友需要钱。逼迫无奈下,年轻人也只能入城务工。

他们在天津盖楼,在北京郊区喂奶牛,在上海送快递,年轻一点的进电子厂守流水线。流在外面的血汗最终化成一张张钞票,邮寄回家。

打工挣了钱,年轻人大部分在城里买了楼,不再回村。村中,只留下老弱病残。

农田的强制规模化,也使许多农民失去土地,迁到城镇。每晚,城市广场上都有中老年市民跳广场舞。喧闹中,背着手拘谨地在旁边观赏的,也许就是入城不久的老农民。在他们眼中,广场舞就是一种洋气的秧歌。

乡亲们的孙辈多在城镇长大,偶尔回村,只到农田河沟边转转,权当野游。若阳光太强,他们就打起伞,生恐晒黑。这些孩子混淆了麦子和韭菜的区别,更搞不懂如何辨别驴子和骡子。逢年过节,他们也懒得向祖先的坟茔叩头,放上几串鞭炮,是他们最大的兴趣。他们,不再是农民。

每天傍晚,白发苍苍的人们聚在村口桥头聊天,话题最多的就是村庄往事。时而开心大笑,时而一起叹息,村庄的历史就记录在他们的闲谈中。

其中一些老人也曾到城市里和儿孙生活,最终在儿媳厌弃的眼光中回了家乡。

夕阳落下,余晖消散,远处的公路上,车灯闪亮。也许,这些老人是中国最后一代农民。

农村的故事不会终结。近几年,陆续有早前定居城市的乡亲回了村,不过是装在骨灰盒中!人活着,有气力,能在城市中挣扎。一旦去世,人们才发现,繁华城市没有留给他们一块安息的地方。高昂的墓地价格,又把他们赶回了故乡。

遇到此事,村中所有人一起向前帮忙。开掘墓穴,安置棺椁,焚化纸钱,所得的酬劳也许只有一盒廉价的烟。

情义最浓,依旧是破败不堪的老乡故土。

《野垣惊铃》就是写给他们,也写给记忆中满是雨痕土坯房,裂痕斑斑的老树,还有夜里田野中跳跃的磷磷荧火……

只要有这些记忆,无论在何方,无论做什么工作,就可以自豪地说,我是个农民。)

7
QQ客服 书友交流 在线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