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心欲离去天要留

拐角处果然有家租车行，她租了辆双轮马车，告诉车夫永桥新店地址。马车行驶在路上，她好几次回头看看，后面确然没有人跟来。

走进永桥新店，掌柜的一见她喜出望外，赶紧让小二将她带入上次那间包房。一会儿掌柜的上来请安，说道：“少公主，您总算平安回来了，大伙儿都担心死了。”桐芷问他其他人在什么地方，掌柜的道：“都在乡下躲着呢。他们每天派人来问消息，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啊。”桐芷道：“快带我去见他们。”掌柜的道：“您是公主，应该他们来见您，我这就去派人传信。”说完噔噔噔下楼。桐芷走到窗口，见掌柜的吩咐了店小二几句，那小二连连点头，驰马奔往长安城外。

掌柜的又气喘吁吁的拎了壶水上来，给桐芷倒了水，才坐下，说道：“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谢公子和长老等狼狈回店，说了事情的经过，我就猜想按照惯例次日定要闭城搜查，本想等着少公主一起来，可是到了后半夜也没消息。我就和他们说让他们当夜出城，这么多人在这里目标太大，当天守城里面有我们的人，到了次日换了人想走也走不了了。至于公主，要是来了，一个人总有办法好想。谁知道左等右等不见您来，第二天便找人托关系去长安府打听是否有人被抓，结果说除了收拾了两具男尸什么人也没抓到。接下来几天，既没有您被抓住的消息，也不见您来这里找我们，大伙儿心下都非常奇怪。别无他法，我们只得每天继续察访。少公主，这些天您到底去了哪里啦？”

桐芷说了她被苻坚救助的事情，掌柜的啧啧称奇，却不明其中原由，她自然也不好和他说苻坚对她有意思。聊了一会儿，掌柜的招呼客人去了，桐芷就在楼上等着谢安他们到来。

左右无事，她便开始导气引穴，发现内力又强劲不少。行过两轮，头上热汗直冒，说不出的舒服。这时楼梯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门被推开，谢安、金曜、火曜和华山洞主一齐拥过来拉她的手，纷纷说道：“你可让我们担忧死了。”桐芷不禁流下了眼泪。众人免不得又问她最近到底去哪里了，她把自己的经历又重复一遍，众人也不及深思，只道好险好运气。

桐芷道：“现在大家都没事了，我们这就离开长安，去大燕首都邺城。”众人点头称是，金曜道：“我们尚在长安他们就敢下手，此行去燕国进入他们的地盘更是惊险万分，进入燕国境地后要夜行日宿方可。”

掌柜的给桐芷备了一辆马车，其他人骑马，约定到城外之后华山洞主先回去处理事务，然后带着兄弟们去邺城助阵。一行人顺利出城，有说有笑，秋日的金辉洒在飞落的黄叶上，漫天彩蝶闪闪飞舞，说不出的秋高气爽之味。

约行了五里之路，道路两旁的草木晃动，一眨眼十几个燕国剑客挡在路前，身后传来慕容和那讨厌的声音：“多日不见啊，少公主！”桐芷走下马车，嘴里嘟哝道：“真是阴魂不散！”往后一看，心下发凉，也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剑客。局势高下胜负不用交手已经判明，慕容和道：“乖乖束手吧，省些力气好走路。”金曜道：“你们运气不错呀，上次居然没被射死。”慕容和道：“彼此彼此呀！”谢安道：“看来别无选择了，想我堂堂名士居然做了燕人的俘虏。”桐芷道：“未必呢，天无绝人之路，看，救兵来了！”众人回头一看，一队四五十人的士兵正骑马飞奔而来，谢安道：“桐大小姐，你有没有搞错，氐人也不会救我们呀，这城外打架他们才不会管呢。”果然那队士兵在慕容和身边停下，问他怎么回事，慕容和拿出几锭黄金塞过去，又耳语几句，那氐人哈哈大笑，接了黄金就骑马从桐芷他们身边走过，理也不理。火曜道：“完了，还不如像上次一样，把我们都围起来，大家一起打架，我们还有机会逃走呢。”谢安道：“城里城外两重天，上次是在王公贵族聚集区，那些巡逻的士兵可不敢玩忽职守。”慕容和嘿嘿笑着，带着剑客往他们靠近。桐芷突然脚下生风，往那队士兵追去。那士兵长正播弄着手中的黄金，低头缓缓而骑，没料到桐芷忽然飘落马前，倒吓了一跳，随即大怒道：“臭丫头，找死啊！”桐芷冷笑道：“我看是你找死。”说完从怀里探出苻坚的令牌，往他身上扔去。那人以为又是什么黄金珠宝，不屑地拿起来一看，脸色立马变得铁青，从马上忙不迭地几乎滚下来跪道：“姑娘恕罪，姑娘恕罪，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其他人对这突然变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来桐芷并没有和谢安他们提到苻坚赠牌一节，她觉得这令牌未必用得到，所以就懒得多费口舌。慕容和等人更是不理解这里面的情由。

桐芷指着慕容和对士兵长道：“他们要加害于我，立即将他们拿下。”慕容和一看这情形绝对是占不了便宜了，恨恨地道：“小妮子有种，山不转水转，总会让我再碰到你。”说完一挥手，二十几个剑客跃入草丛中消失了。

谢安走过来竖起大拇指道：“厉害！可否告知缘由啊？”桐芷道：“这令牌是临走时苻坚赠我的。”又和士兵长道：“劳烦你们送我们一程吧。”士兵长道：“姑娘恕罪，想必王爷定是告诉过你使用此令牌是有条件的。”桐芷全然不记得了，士兵长道：“为防有人冒用，奴才在保证使用令牌之人安全后，还要带着人去王府请王爷确认。如果王爷要奴才护送姑娘，那自然义不容辞。”谢安道：“亏你们王爷想出这个规定。”又朝向桐芷：“桐大小姐，怎么办？”桐芷沉吟片刻道：“今天上路，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显然是被盯上了，说不定慕容和已经跑到下一个路口等着了。我们不如去见见王爷，让他帮帮我们。”金曜道：“我们去王府没关系？”桐芷做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和士兵长说道：“那你们前面开路，我们和你去见王爷。”

一路上桐芷故意落后，和谢安金曜火曜讲了她对苻坚编的来长安的理由，只要大家口风一致，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几人点头表示心里明白。

到达王府，士兵长和守卫通报，那守卫去了不久就飞奔回来道：“王爷有请几位客人。”又对士兵长说道：“王爷说了，你们护救王爷的朋友有功，回去等候领赏。”那些士兵喜之不禁，策马打鞭自去不提。

守卫将一干人等带至苻坚书房门口，自有门仆延领而进。苻坚见到桐芷自然欣喜异常，又见她的几个朋友个个仪表不凡，内心更是喜悦，连忙招呼赐座让茶。众人见苻坚虽为皇室贵胄，却毫无半点架子，倒也是立马颇有好感。桐芷道：“王爷，这次又让你救了，我欠你的更加还不清了。”苻坚道：“姑娘严重了，本王向来喜欢结交天下英雄豪杰，你这次带来的这些朋友个个让我看得欢喜，就当你偿还救命之恩了。”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苻坚道：“还不替我引荐引荐各位。”桐芷心里早已想好告诉苻坚这几人和自己什么关系，还要同自己先前和他编的来长安的理由契合，于是先指着谢安说道：“这位是大晋名士谢安，就是他死活要来长安看看。”金曜和火曜一惊，心想这人不是姓王吗，眼见桐芷朝他们扫了一眼，心想少公主如此之说定有深意，故也立马将脸色转化正常。谢安一听也是吃惊不小，这桐小姐不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吧，自己是大晋士族，说不定将来还要上战场与秦国打仗呢，这不是把自己往虎口里送吗。他哪知桐芷虽然知道他是大晋名士，却猜想长安远在千里之外，苻坚未必听说过他。哪知苻坚一听谢安的名字，惊异地立马跑过来抓着他的手道：“阁下就是谢安？久仰久仰！”这下倒是轮到桐芷大吃一惊了，这谢安名气居然如此之大，自己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也没有发觉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啊。谢安赶紧回礼道：“哪里哪里！”心里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苻坚会如何对待自己，瞅着他不注意狠狠地瞪了桐芷一眼。苻坚道：“本王一直仰慕汉人文化，我等乃戎狄野蛮之人，如今上天眷顾，占据华夏文明之邦，实需阁下这等贤人雅士助我等治国理民。本王府中就有不少汉人谋士，最有才名者乃王景略王处士也。”谢安眼前一亮：“王景略亦在尊府？”苻坚道：“正是，王处士乃尚书吕婆楼推荐，其才不亚于诸葛武侯啊。”谢安道：“我也听桓温大司马提到此人，可惜他既不愿去大晋朝廷，也不愿意跟随桓温大司马。”说道这里，忽然意识到此时身在秦国，顿感尴尬。苻坚并不在意，说道：“王处士心里明白的很，大晋是阁下等士族门阀的大晋，他一介寒儒，即使到了贵国朝廷，恐难得到重用。”说完看了一眼满脸绯红的谢安，又道：“至于他为何不跟随桓温，阁下更是心知肚明。桓温位居荆州，身处长江上游，如今是贵朝廷最大的心病吧，王处士自然不愿意帮助一个将来可能图谋篡位之人。”苻坚的这些话，在大晋里面是没有人敢如此直言不讳的，然而又是人人明白的道理，如今听一个异国之人如此评论大晋的门阀士族和桓温，虽然心里知道苻坚话语针针见血，却还是微感不快。苻坚看见谢安脸色难看，说道：“本王口无遮拦，但是相信以阁下的智慧和胸襟，定当不会心存芥蒂。无论你我将来是否会在战场相见，此刻我们可以是朋友。”谢安佩服地拱拱手：“阁下如是大秦皇帝，我大晋危矣！”苻坚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这时在旁边的桐芷道：“两位倒好像是久违不见的朋友，一见面就聊得热火朝天，可惜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你们在讲什么。”旁边金曜和火曜也点头表示听不懂。谢安道：“这内中的情由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释的清楚的，待到空时我和你们说说。”苻坚道：“恕罪恕罪，一时高兴，倒忘了还有两位朋友没有介绍。”桐芷道：“这两位一位叫金曜，一位叫火曜。”苻坚道：“两位是兄妹？”桐芷一怔，懊悔没有给他俩编个新名字，这金曜火曜自然听起来像是兄妹，金曜倒是把火曜当妹妹，可是火曜却是爱恋着金曜，如果自己说他们是兄妹，火曜心里会恨死自己，正当迟疑之时，金曜接口道：“正是，非常高兴认识王爷。”火曜在一旁气得嘟起了嘴。苻坚细看了两位后说道：“贵兄妹气质风貌都乃人中之翘楚啊，只是你们的姓是‘曜’而且在名字后面的吗？”金曜胡诌道：“不是，我们家按金木水火土排序，大家都这样称呼惯了。”苻坚乃是氐人，心想这也许是另外一种汉族文化，便不再追问姓什么了，又说道：“你们为了救桐姑娘的哥哥身处险境，可见也是仗义之人，本王最是欣赏。”两人赶紧谦虚几句。

苻坚又朝桐芷道：“桐姑娘，我看那谢燕人剑客已经盯牢你们，短期之内，你们不宜外出。”桐芷道：“正是如此，因此我想来求王爷派人护送我们一程。”苻坚道：“在秦国境内护送你们，区区小事，本王担心的是，一旦出了秦境，你们的安全如何保障？”此话戳中众人心病，大家只想到要去救人，可是心里根本没有底气，也许人刚进入燕国，自己倒先被囚禁了，到那时，谁来救自己呢。苻坚道：“依本王之意，你们可在王府小住几日，本王在燕国也有些朋友，可以替你们打点打点。只不知你兄长现下关在何处？”这话更是问得众人心烦意乱，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冉睿如今身在何处。桐芷道：“不瞒王爷，其实我们连我哥哥是否被关或者关在哪里都不知晓。”苻坚道：“若是如此，你们去燕国不正是自投罗网吗？假设你哥哥没有被抓，此时或者是躲在某处，而你们去了反而被抓，那倒要劳烦他来救你们。本王建议你们先弄清楚贵兄长下落，再行动不迟。”众人默然不语，谢安道：“王爷在燕国的朋友关系和我们在燕国的关系不同，倒是可以拜托王爷替我们查查。”他知道各国在别国都有间谍网络，只是不好明言。苻坚道：“不知贵兄何名何姓？”桐芷心想若是不真实说出哥哥的名字，是无法查证的，心里又担心哥哥的杀胡斩马盟与秦国也有冲突，心下踌躇不定。苻坚看着桐芷阴晴不定的脸，说道：“桐姑娘，本王早已派人查过那几个死掉的剑客，那几人不是普通的剑客，而是燕国王室训练有素的杀手，你说对方是贪图贵府的财宝，除非贵府的财宝比燕国王室的财宝更多更特别？”看着桐芷握紧粉拳紧张的样子，苻坚继续说道：“我把姑娘当朋友，希望姑娘和我说实话。”桐芷的确内心紧张无比，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否已被看穿，慢慢伸手去摸袖中的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