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如意河边

二姐挥手：“坐，多多捧场，今天我请，你们辛苦了。”

“不了，方太太，我们得去巡逻。”钞票放在桌面几个警察走了，顺便把那几个便衣也招走。店里一下空落许多，只有两桌客人。二姐眼皮不抬就近坐下：“小纪，去叫师傅做一碗浓汤米粉，不加香菜，加一份肥肠，多几滴鸡油。”

警卫小纪指挥伙计：“去，马上给夫人做。”一个伙计跑进后厨。

丁纯面对大门不敢抬头，小鱼也感应到身后的二姐，她比丁纯还紧张，筷子都有点哆嗦。二姐侧身对着阴雨涟涟的大门外不再言语，很快米粉端上，托盘是专用的漆红木制，盛米粉的碗也和客人的不一样，金边细瓷，一双象牙筷子。

小鱼突然说：“伙计，再上一碗粉，加肥肠。”这里普通的米粉不加肥肠，加肥肠的米粉价钱要贵到双倍，一般客人是舍不得加的。

丁纯肯定二姐听见小鱼的话笑在心里，他太了解二姐了。古灵精怪泼辣大胆的二姐竟然作了端正淑容的太太，真难为人。

二姐吃了小半碗就搁下筷子：“小纪，去家里叫金山把车开来，告诉他我去如意河看景。”警卫小纪了解这位太太的脾气，听歌听戏看书，风花雪月一个也不能少。

店里全是吸溜吸溜的声音与淅沥的雨声交织。

一辆黑色的小车开到门口，金山下车撑开大伞站在门口，二姐故意拿着架子非得做出仪态万千的样子，看的两个伙计只发愣。警卫小纪目送汽车走远，转身跑进雨里。

十字口向西不远有一条小河叫如意河，如意河是同远河的一条支流，细细的穿过半个宁城汇入长江。两侧绿树浓荫，草地翠绿。河上窄的地方搭一根独木，宽的地方两块长长的木板底下撑一根粗壮的立柱。隔一段就有一座桥来回很便捷。这边离日寇把守的军港口距离不远，接近港口的河岸有固定哨卡和游动的士兵巡逻。

这种时局，这种天气，能够坦然出门游玩的人多是日伪部门人员，普通百姓无事那里敢来此游玩赏景。

丁纯看小鱼慢吞吞吃完第二碗米粉非常生气。小鱼不好意思：“吃撑啦。”

河岸有遮雨的亭子，样式很怪异，不似中国传统的凉亭建筑。小鱼说：“日式的，你看，又小又矮，像鬼子的个头。”码头有日本家眷，他们经常来幽静清新的河边休闲，特意建造几处日式凉亭。因为下雨的缘故，河水失去清澈，雨落在河里，落在草地上沙沙沙沙很好听。丁纯观察河流的走向与返回的路径，望着迷雾的远方：“这里每一寸地上都死过中国人，日本人为了节省子弹使用了能够想到的各种方法杀我们。”

小鱼说：“我看到的是血，一片一片的，绿色的血。”

“我们要报仇，不管多少年。”

小鱼握住丁纯的手：“我们一起！”

丁纯说：“我在上海亲眼见鬼子随意枪杀同胞，在大街上谁看他们一眼刺刀就刺穿胸口。我好恨啊，鬼子一天不滚蛋，我一天不回家，我宁愿死在这儿。”

小鱼心细，看出草地压出的车辙，一路跟过去。河岸曲折，望见一辆黑色小车停在一棵大树下，大树的一边有一座小桥，桥上伫立着一个倩影。

巡逻的不常过来，他们注重的是码头方向。俩人把油纸伞撑开并排放倒站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前商量。丁纯说：“我先过去，你看我手势。如果有生人来就把伞举起来。”丁纯一步步走近大树，金山从车里出来：“少爷！”

丁纯奔过去紧紧抱住金山：“金山哥，你也来了。”

金山说：“二小姐找我准保有事，没想到是你，结实了，不像在家病怏怏的。”

“金山哥，我一直想你，想家里人。”

金山说：“我去前面望风，你和二小姐谈。”金山沿河岸向码头方向小跑。二姐已经走下桥：“笨蛋，下雨来干嘛，街上差点戒严，今天日本重要人物来宁城访问。”

丁纯说：“走到半路才发现不对，想回去已经晚了。”

“脑子坏掉了，说你笨你能找来，说你聪明你不看天气。”二姐见面就埋怨。

“二姐！”

“好像没长高，更黑了，那个是你女朋友？”

“是，她叫小鱼。”

“喊她过来。”二姐马上吩咐。

丁纯向小鱼招手，小鱼抱着两把伞笨手笨脚跑过来。

“这是小鱼，她是，她是·····”丁纯嗫嚅着，这才发现不知如何介绍小鱼，小鱼同志？不对，刚才已经承认是女朋友，他似乎不想把小鱼从已形成很久的名义夫妻的框架里推出去。丁纯竟然脸红了。

“呦，你还难为情，脸皮不是很厚。”二姐打趣。小鱼第一次见丁纯难为情，脸皮确实没那么厚啊，原来你也会脸红。

“二姐，我见过你？”小鱼赶紧说话。二姐说：“米粉铺。”小鱼发现二姐聪明之极，这种聪明不是刻意作出来的，而是语气中的灵气。

小鱼说：“是呀，我们等去了好几次，专门等你。”

二姐说：“我让老黄出面买下来了，知道你们要找我，你一个女孩子出来真不容易，多大啦？”

“十八，不，快二十了。”

丁纯说：“有那么大吗，咱能不能少女一点。”

姐扑哧乐了：“小俩口不要闹意见，有话好说，小弟，不要欺负她啦。”

小鱼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二姐怀里，肩膀不停抽搐。丁纯不知如何是好，劝也不好是，不劝也不是，可怜巴巴望着二姐：“她叫小鱼，我们是假夫妻。”

“我知道他叫小鱼，说了几遍了，不是说他是你女朋友吗？什么真夫妻假夫妻，她喜欢你，你傻呀，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小鱼，再哭怎么出嫁呀，我这个媒人做不成喽。”

小鱼的哭声戛然而止，抬头看着二姐，二姐现在就是浑身发光的太上老君：“说话算话，不许变卦。”

二姐说：“要不要拉勾。”

“信你。”小鱼破涕为笑。二姐抱着小鱼：“记住，你以后就是我们孟家的人啦。”

小鱼迷惑：“什么孟家。”

丁纯说：“我姓孟，孟丁。”

小鱼呛他：“谁问你啦，我问二姐。”

二姐从手上摘下一枚祖母绿戒指：“小鱼，这个给你，算是聘礼。原谅二姐不能买嫁妆给你，如果以后有机会，二姐一定风风光光给你操办喜事。”

小鱼说：“二姐，我以后就是你们家的人，二姐，我很会做饭。我是女学生叫虞尧，虞美人的虞，尧舜的尧，和他一起很久啦！”

丁纯有点哭笑不得，跑大老远来相亲说媒。赶忙转入正题：“二姐，你怎么和我们联系上的，”

“大姐去了延安。”

丁纯恍然大悟：“打死我也想不到，你身边的两个人是派来监视你的？”

“不一定，每个官员身边都有上面派来的公务，我也不例外。不过那俩人不错，听话，嘴也严。我把他们凑成一对了，女佣怀孕了，没机会总跟着我。”

“二姐，还是你厉害，姐夫知道吗？”

“不知道，他不谈时政，有些事情也不背着我。你外甥脖子上挂了两个大洋，没有告诉他们实情，等他们长大再说。”

“二姐，拣重要的东西记在脑子里，如果上级下指示，我随时来取。”

“怎么见面，这次我又赔了，买了一家米粉店。”

“知道，盘出去吧，你这身份恐怕······”

“没什么，哪一个官员家里都有产业，这点生意不算事。何况是买给老黄的，我的车夫。”

“你不带我外甥。”

“婆婆家不让**心，管好你姐夫就行。”

“二姐，除了我，谁找你接头都不要见，这是组织给我的指示。”

“明白，大姐来信也说过。我星期天做礼拜出门去尚联路的教堂，你要见我在教堂外的茶楼。”

“二姐，还有一件要紧的事，万一我离开宁城，你要找我们就去县城，县城有很多我们的人。一个叫桂天，在保安团。一个叫姜运长，开杂货店，都是我的同志。还可以打电话给侦缉队的侯三，就说丁纯要找娘家人。”

二姐忽然落泪：“小弟，二姐明白，你好好的，千万小心，有事给金山打电话，我的事他知道。”

二姐派金山开车送丁纯，半路上听见东边传来爆炸，随后枪声大作，街道出现混乱的迹象。金山加大油门：“好像是大街口，平静的有些日子了，也该有响动。”丁纯问：“金山哥，你平日不给二姐开车？”金山说：“二小姐让我照顾姐夫，别人他不放心，今天不知怎么让我在家等，说用车。”丁纯明白二姐提前做足准备，就等丁纯接招。送到东风街附近，刚下车，路上奔跑着全副武装的士兵，随着凄厉的哨音，全城戒严。

有人冒死袭击日本访问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