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太爷爷惊了僧王的驾

如果有人告诉我，说我太奶奶是让我那傻爹气死的，我绝对信。

我太奶奶看到我娘答应了，那个高兴啊，我根本无法形容。她就担心我娘看不上我那笨爹蠢爹傻蛋爹，可没想人家认了，这不是上天送来的河神媳妇还有谁啊。

可是，我太奶奶是乐了，可我爹却作死了。起初的时候，他只是在一边傻愣着，就在我娘点头的时候，他冲我太奶奶吼了一声：“我不娶她！”说完，这一米八的傻蛋还就摔门就走了。这好好的一顿晚饭，这一对大红蜡烛，这一个兴高采烈的老太太心情，这已经决心献身恩情的女子节操，全被这个傻大个给毁了。

我娘说事时，我更加坚定了一个判断：我爹不仅是傻，还是个大大的混蛋！

那会的我娘，额头上的鼓起的包早好了，嘴唇消肿了，虽不是那种樱桃小嘴诱人，也是周正端庄，至于她的大肚子嘛，嚇嚇，那不过是一肚子运河水，一控就吐出来了。18岁的姑娘家家，1米65的个头，大眼，圆脸，高胸，大屁股，大长腿，加上东北姑娘的那份爽朗劲，我娘走在张湾街上，那一个叫百人迷。咳咳，张湾总共也就几百人，所以万人迷就算了。

新郎跑了，这房自然是圆不成了。在我娘包括我看来，我太奶奶肯定会很生气，但是，她老人家却让她孙媳妇还有她外孙子走眼了，她居然不生气，咳咳。

“这水生，给他个脸，还上墙了。”我太奶奶居然还笑了，“走，妮子，咱不理他，他不陪你，奶奶陪你圆房，哈哈。”

我娘对于我爹的表现，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她的自尊心似乎是受到了打击，原本她还觉得是自己嫁人受委屈，没想到这傻大个子还不乐意了，真是天遂了她的心愿。听我太奶奶一招呼，就扶她进屋去。我娘正想去吹蜡烛，可我太奶奶却不让。敢情我太奶奶心里认为这两个小东西的婚就这么结了，也是的，好吃的都让他们吃光了，蜡烛也点完了，还想赖帐，门都没有，也不打听一下，她可是从二品武官夫人、河神婆，嚇嚇。

我太奶奶和我娘做梦都想不到，我爹这一跑，就是走了一个多月。

事实上，我爹人傻心里却是蔫坏的，他那里是看不上我娘，分明是有贼心没贼胆，脸上挂不住了就跑了。

张湾很小，我爹撒开他那长腿一跑，没几步就出了村子。正巧星火伯伯在那捆马车要上路，看到我爹从村子里跑出来，就拦住了：“跑跑，你这是要去哪？”

星火伯伯比我爹大十来岁，在我爹眼里，基本就是个偶像级的。“星火哥，你这是要去哪？”我爹走上前拍了拍马的脑袋，那匹大青马就乖乖地踢了踢尘土以示友好。

“我出趟远门，往承德拉批货。”星火伯伯上完学堂之后，自己在通州城里开了个贸易公司，走南闯北做生意。那时候，从北京到承德虽然通公路了，但车少而且运费也很贵，所以还是有不少人用马车拉货。尤其是搞私货的人，马车走小道，可以绕过各种各类军阀部队的检查。那时候，我爹不知道星火伯伯是组织上的人，更不知道他拉的都违禁品，是往长城上的抗日队伍送药品呢。

1933年春开始，日军开始不断在长城内外滋事，古老的烽火台早已烽烟四起。此时，华北地区的党组织虽然在“左倾主义”影响下，受到了严重的破坏，但像星火伯伯和他几个党员兄弟在失去与组织联系的情况下，依然依托运河沿线便利条件在冀东开展在下活动，筹措紧急物资，援助一些在长城上坚持抗战的武装力量。

“那带我去呗，我连通县都没去过呢。”显然，我太奶奶让我爹和我娘圆房的事，让他有些心慌意乱的。

没承想，我爹没话找话却找到星火伯伯的心头上了：我太奶奶带着我爹的日子星火伯伯是看在眼里的，这小跑跑眼见地风一吹就变成一米八几的大个了，膀大腰圆的，也该见见世面了。更为关键的是，因为星火伯伯请的马夫身体不舒服，他还正考虑要不要换人，我爹虽然天天只在湾子里捕鱼弄虾，但祖传的养马手艺，我太奶奶没敢让他丢下。再说了，自己一直想帮一下这爷孙俩，就河神婆那性子，得有个理由她才会接受啊。

“真想去？”星火伯伯拍了比他还要高半头的我爹，笑了。看我爹使劲地点头了，他就挥了挥手，“那你回去和奶奶说一声，今晚就跟我去通县，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星火哥，你帮我去说呗。我回去说，我奶奶肯定不答应，我离开她的眼睛都不行。”我爹这会倒是玩起了小机灵。他没说圆房的事，更没说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只是央求星火伯伯帮着去说好话。

我太奶奶痛我爹，那是全张湾人都知道的，尤其是那长烟杆铁头下的痛爱。觉得我爹说有理，星火伯伯就去铁锚寺了。

张星火是我太奶奶认可的整个张湾最有血性的男人，咳咳，当然仅次于我太爷爷。一听星火伯伯说要带我爹出去跑货，我太奶奶那叫一个乐意，满口就答应。显然，在她看来，有星火带着我爹，怂货就能有男人样。看着星火伯伯转身走了，我太奶奶都不告诉人家我爹跑出去人在哪都不知道，我娘就急了：“奶奶，要不要我出去找水生，让他回来跟星火哥走。”

“傻妮子，操什么心，水生肯定在星火家了。”我太奶奶的英明就在这些地方，总是未卜先知。人家算命的还掐指着，我奶奶不用，看一眼就知道天下事。

“那他就这样出门了，这天晚上都见凉了，我得给他送件衣服去。”我娘说道。

“嗯，这事可以。知道星火家吗？村头第一家。”我太奶奶看我娘着急的样，又笑了。真的，你不服不行，老人家心里的那个狡猾，老狐狸都比不上。别告诉我太奶奶啊，一会我给你一块糖吃吃，嚇嚇。

我娘吃上我爹带回来的糖时，当然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我爹出了趟关外，那可就是算长见识了，这可比整天听我太奶奶一天晚唠叨强。不过，我爹不爱听我太奶奶唠叨，可有人却着迷了，那就是我娘。

“奶奶，接着给我讲讲爷爷的故事呗。”这不，刚把家里整完，我娘搬了个小凳子，就坐在我太奶奶跟前，边给她捶着腿，边说道。

我太奶奶就躺在神像前的摇椅上，扶着她的大烟杆子正抽着烟。这摇椅是我娘修的，我外公是个木匠铺的老板，自己也是个木匠，我娘打小跟着伙计们后头瞎整也会两手瞎活，修个板凳什么的还不小意思。

我爹走的这一个月，铁锚寺已经让我娘整的完全变样了：事太多，我就不一一例举，就说那倒塌了的院墙她都一个人给砌好了，虽然不整齐，至少我那笨爹是肯定飞不过去了。一个女孩家家的，会这些活，整个张湾人都看傻了，嚇嚇。

“上回说到哪了？”我太奶奶吐了烟圈，问我娘。

“说到爷爷抢亲了。”我娘提了个醒。

没想到，一听这话，我太奶奶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声音立马轻柔了起来：“那死鬼啊，就是胆大。妮子啊，你不知道，就他一个人，冲着十多个人的迎亲队伍，拿着刀就冲过去，边冲边喊：‘我只要新娘，不想伤人，都给我闪开’。那阵势，咳咳，所有人都傻眼了，他扛着我走出几十米了，都没有人敢追上来。”

“那抢了亲之后呢？”我娘又问道。

“傻妮子，男人抢了女人还能干什么，圆房呗。那死鬼，也不择地方，他才背着我走出二里地，看后面没有人上来，把我在苇子地里就要脱我衣服。我不依啊，再怎么着，我也是个黄花闰女，不说八抬大轿，那至少也得拜堂成亲什么的，可他不管。还说，‘生米给开成熟饭了，看你家老财迷怎么办，我就办了他闰女，气死他个老混蛋’。他是在咒你太姥爷呢。”

“那死鬼啊，劲大，营里那种马发情时，谁都搞不定，就他能降服。他动真格了，我只能依他了，随他脱衣服，随他亲我，亲我全身----”

在我太奶奶的叨唠中，我娘似乎看到当年我太爷爷的模样：我太爷爷天天赶着一群马到湾子里去饮水，马饮水的时候，他就跳到运河里戏耍，像一条狡龙一样健壮。

那是咸丰十年的夏天，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从天津督办大沽口和京东防务回京，路上他的爱马突然生病了，就找了个船从运河这边经张家湾转凉水河往京南军营去。或许是一直坐在马上行走也有些困乏了，僧王也随同病马一块乘船而行，沿途看着秀美的运河风景，英法联军大兵压境带来的郁闷心情也随之消散。

僧格林沁对张家湾自然是非常熟悉的。不仅因为这里是运河的码头之一，更因为张家湾南面有个马营。旗兵善战，尤其是骁骑闻名。军马自然是僧格林沁最看重的。所以，当他站在船着，看到湾子里一群在水岸畅饮的军马时，激情顿起。赶忙就让船开过去看看。

我太爷爷此时正潜在水中摸鱼，运气很好，抓着了一条大青鱼。他刚从水里冒出来，一抬头，看到跟前开来一条船。因为船是僧格林沁临时抓来运病马的，所以不大，很普通，我太爷爷以为是一般过路的，也没注意船上都有什么人，手一扬，就把刚抓到的大青鱼扔到那船上去了。

“僧王是谁啊，妮子，你知道吗？嚇，那是大将军啊。等你太爷爷扔完鱼，才注意到他就在船头上站着呢。这一看不打紧，吓得他就弊了口气躲回水里去了。可这就当口，警卫以为遇到刺客了，马上就十几人围着僧王站定，船也停那了。”

“你太爷爷在水底下走，溜到苇荡子里，正想跑，就被那些团团围上来的警卫给困住了。”

“那怎么办啊?”我娘就为我太爷爷担心起来。她是念过书的人，知道僧格林沁是什么人，那是杀人如麻的。

“妮子，别替你爷爷担心，他是河神，有神仙护体呢。”我太奶奶说到这里，连烟都顾不上抽了，烟斗里的烟灭了也不管，一只手拍着我娘的背，把我娘带到74年前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