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熊爹有了男人相

有句话叫存在就是真理，嚣张自然有它嚣张的由来。生在乱世，我娘深知什么叫祸要躲。被阴缺德的人追了一路之后，她就知道这个看起来安静平和的村子，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我爹跟着星火伯伯出去跑货了，家里就她和93岁的老奶奶，这时的我娘特别庆幸自己把庙墙给封堵上来了，要不还真睡觉都不敢。

我太奶奶倒没有发现我娘的反常，还是在不断絮絮叨叨地说我太爷爷的故事，但现在我娘是一点听的心思都没有，只盼着我爹快点回来。傻大个虽然又笨又傻，但毕竟那么大个杵那里，安全感却是满满的。

这一段时间，我娘总能发现阴缺德的人在铁锚寺附近转悠，于是她不仅大门都迈出去一步，还在寺里到处翻腾，琢磨着阴缺德的人硬闯进来怎么办。于是，除了把铁锹、砍苇杆的砍刀、菜刀还有神像手里的长木棒都取下来放在门后备用了，就差晚上睡觉钻床底下。庙里没有水井，吃水得到一百多米外的水井去打。白天我娘根本不敢出门，到半夜的时候，她就开个门缝，人就在地上爬着去背水。那时候，我娘看着总是神情怡然地活在河神记忆里的太奶奶，真是担心有什么不测。她甚至想到自己应该写封信，藏在庙里什么地方，好让我爹看得到能够为她和奶奶报仇。

就在我娘快被逼成神经病的时候，我爹回来了。

我爹回来，还真让我说中了，他真是买了糖回来。当然，我那傻爹哪懂哄女人，他的糖是给我太奶奶买的。我太奶奶牙早就掉光了，很多东西吃不动，糖可以放在嘴里慢慢化。所以，我那笨猪一样的爹，想起老奶奶就买了一包糖。回到家，都没顾上看我娘一眼，根本不知道她那大胸脯正小白兔一样扑通乱跳。

我爹取了一块糖塞到的我太奶奶嘴里，看着老人就乐开来。我娘就倚着大门上，看着爷孙俩乐她也乐，这一乐就忘了把自己被阴缺德盯上的事告诉我爹。

我爹回来了，家里就有男人了，虽然傻点笨点，但一米八的个子总归是让女人们有安全感的，这对于一个18岁的女孩和93岁的老太太来说，尤其重要。有了这个安全保障，我娘就敢出门了。可是，我娘显然是低估了阴缺德死缠烂打，更高估了我那傻爹在阴缺德眼里的威摄力。在阴缺德眼里，我爹张跑跑，那就是一个废货。

我娘是在去星火伯伯家里时，被阴缺德的人截住的。我爹跟着星火伯伯跑货回来后，给了一块现大洋的工钱，还让我太奶奶一家人搬他家去住。星火伯伯买卖兴隆，新修了宅子，原先老房子没人住。早先就让我太奶奶和我爹搬过去，但我太奶奶死活不肯，她得让我爹长大后自己挣钱置办房子，置办比被阴缺德烧掉的河神府还要大的房子。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爹长大了，给星火伯伯跑货，还被夸老实卖力，再加上说好用我爹工钱抵房钱，我太奶奶才同意。其实，我娘没和我说实话，最重要的是星火伯伯说了一句：“水生长大了，有了媳妇得圆房，这庙里哪行啊。”我太奶奶一听就点头了，啥事也没大孙子圆房重要啊，嚇嚇。

星火伯伯家的老房子一年多没人住了，里面满是灰尘和蛛网，我太奶奶让我娘去打扫一下。我爹趁着这空儿，还要下河抓鱼，所以就我娘一个人去了。没想到门都还没打开，就让阴缺德的人给堵住了。

阴缺德的人被整过一次，知道我娘不简单，所以上来就使坏：领头的人那个管家往我娘怀里塞了一个布袋子，还没等我娘扔掉，后面几个人就围了上来，还大声喊叫：“来人啊，抓贼啊！”张湾是个小村子，大白天人都下地了，所以这一喊并没有招人来，只是把我娘给吓蒙了。18岁的女孩子，再机灵也敌不过这帮流氓加无赖。

“怎么样，老实跟我们去见我们老爷吧，要不就治你个偷盗罪，直接送你去县衙。”管家坏坏地笑道。

我娘哭喊了起来：“我没拿东西，我没拿东西。”但除了这一句，别的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过了一会，除了抽泣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看到手下的人得手了，躲在暗处的阴缺德就出来了，他耐不住地伸手就去搂抱我娘。

就在阴缺德又老又丑又脏的咸猪手搂上我娘那丰满洁净的身子时，我爹突然从天而降。说来也巧，在河里捕鱼的我爹，脑子总是我娘的影子，怕她一个人收拾房子累着，就把虾笼一扔，三步并二步地跑了过来，正好看到阴缺德下黑手。

“放手。”我爹一声大喝，吓得阴缺德就松开了我娘。不过，看到就我爹一个人，我太奶奶并没有出现，阴缺德就开始笑起来了。

“我说谁呢，是跑跑啊，怎么，狗日的，你今天吃了豹子胆了，看我不打死你。”阴缺德说着，手一挥，他手下的人就朝我爹扑过来。照着往常，这会我那怂货爹肯定是抱头就跑，要不怎么叫跑跑呢。然而，阴缺德没料到的是张湾著名的张跑跑这一回居然没有跑，还迎着他们四五个人就上来了。

我爹除了叫张跑跑，还叫张水生，运河第三代河神，老佛爷亲赐的，如假包换。依我看，这个阴缺德是缺心眼，**急了都上墙，何况人家一米八的大个男人呢。我爹挥舞着手中砍苇子的砍刀奔向阴缺德等人，和当年在八里桥奋勇扑英法联军火炮的我太爷爷几乎一模一样，只可惜我娘那会还没听到我太奶奶讲那一段，否则估计当场就会萌呆，当场就会希望我爹快点砍死这几个坏人，然后就扛着她进屋圆房去。就那威武架势，哪个女孩都忍不住芳心暗许不要不要的。

阴缺德的手下本以为他们手中的刀子一亮出来，我爹张跑跑就会跑得没人影，所以当我爹视死如归地冲上来后，倒是他们被吓得马上转身就跑。穿鞋的一向怕光脚的，何况这还是个不要命的。这一下倒好，本来是五对一，后来是五对二，转眼就变成了二对一：我爹居然把砍刀架到了阴缺德的脖子上。

当我爹护驾着我娘回到铁锚寺时，我那总是未卜先知的太奶奶已经柱着拐杖走出庙门来了。据说，人活到九十以上，基本上就是成精了。我太奶奶就是，她正躺在椅子上迷糊呢，突然就觉得胸口闷得慌，要走出来透透气，就看到我爹拉着我娘往跑。

打架不都打赢了吗？还跑什么，我的傻爹。咳咳，我太奶奶往我爹身后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二三十个举着刀棒撵在他们俩屁股后头呢。原来，阴缺德的人跑是跑了，可他们是跑回去叫人了。因为平日里缺德事干得太多，总怕被人暗算，这阴缺德借着县衙要各乡村成立“乡团”的机会，自己就拉了一帮队伍，虽然上头承诺的枪支还没发给他们，但是二三十人的打手队却在张湾横着走路了。

这些人涌上来，我那跑跑爹就恢复了他本来的应有的众所周知的面目，扔下手中的阴缺德撒腿就跑。还好，他没忘拉上我娘一起跑，要不肯定要挨我太奶奶的长烟杆铁头。依着我娘说，那时就不应该扔下阴缺德跑，而是应该直接在他脖子上割出道口子来，看那些打手哪个敢围上来。要不说我娘比我爹狠呢，唉，河神家女人都比河神狠，到我这第四代河神也一样，咳咳。

这跑到了我太奶奶跟前，我爹胆子又肥了：他往我太奶奶身后一站，手中砍马一横。咳咳，我的爹啊，你这分明是拿太奶奶当盾牌使啊，亏你还长一米八的大个，丢死人了。然而，我爹不觉得这丢人，他就那么站着，冲着阴缺德喊道：“今天我就看在我奶奶的份上，饶了你，还不给我滚。”咳咳，我的爹呀，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太奶奶都93了，好不好。你这还让老人家活不活，河神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没想到，阴缺德还真的就站住了，离着十来步远，没敢再冲我太奶奶这边过来。

看着我爹挥舞着砍刀的模样，我太奶奶就乐了：“水生，这才有男人样啊，好样的，不愧是你河神爷爷的大孙子！”说完，她扭头就冲着阴缺德说道：“我说，殷大善人，你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大阵势，吓人呐。你以为我老太婆怕你这个？！”夏天的运河风，挺猛，吹起我太奶奶的头发零乱纷飞，但我太奶奶却站如老松纹丝不动。

“河神婆，我今天告诉你，你捡的小娘们是个贼，偷了我家宝贝，不交出来就没完。”阴缺德不甘心这样败下阵去，就在老逃的地方跳着叫嚣道。

“我呸，亏我老太婆还叫你一声善人，是给你提个醒：运河水清，运河人眼明，别脏了运河水瞎了运河人的眼。”我太奶奶拐杖一顿地，“你也是张湾的老人了，该记得僧大帅当年在张湾誓师时说过的话：天下的河，只有运河是直的，为啥，是因为运河河道通天眼，运河人明天下事，承天下德，载天下福。你敢站在运河边上说这昧良心话，保准天雷劈死你！”

我太奶奶话刚说完，大晴天的，天边就响起了一个天雷，轰隆隆地打了下来。阴缺德一听，真打雷了，我的娘啊，撒开腿就跑。

我娘说，真不是诈人。当时运河东边雷声骤起，是国军部队在演习**。那会，山海关、秦皇岛到天津那边，整个长城沿线日本兵都天天在搞事，北平这边已经打仗的消息满天飞，通县也自然好不到哪儿去。那局势，比当年英法联军从天津打过来时还要紧张。

“僧大帅在打洋毛子了！”我太奶奶听着接连不断的炮声，非常肯定地对我爹我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