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娘砸死了个小鬼子

从星火伯伯他们出发开始，我娘和我太奶奶的耳朵就一直立着的，就像之前我爹骑回来过的那匹大红马的耳朵。更让我惊奇的是，来营地两天，一直就面北而坐的我太奶奶，这天居然朝南坐了。我太奶奶朝北坐，那是因为她想家了。那个她一辈子不曾离开过的村子，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了。这无疑让已经98岁的老人无限伤感。不过，她还是没有离开运河，这让她感到了一丝安慰。

她们两个虽然都是在听着南边的动静，但却是完全不一样。我娘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过不了多久，就要跑到水岸边向远处张望一会。而我太奶奶却是非常镇定，她一手拿着那有阵子没装烟丝了的长烟杆，另一只手则牵着一根绳子。绳子那头，栓着的是我。这营地周边都是很深的水沟，怕我顽皮掉水里去，我娘没功夫管我的时候，就在我腰上捆根手指粗的绳子，让我太奶奶牵着我。那绳子也就三五长，所以我跑不远，但还是拼命地向前顶。我太奶奶没多会就吃不消了，不过，她很狡猾，直接就把绳子挷在营地矮房子的木桩上。看我终于牵不动她了，那没有牙齿了的黑洞一样的嘴巴，就呵呵地笑开来。

“民生，你不要调皮，明天你河荷妹妹就来了，到时候你就有伴了。”我娘看我一头汗水，还是像一头小牛犊刨着地上的土，就心痛地摸摸我的头，说道。我娘说的，是董河荷，那丫头我见过，哦，长得很漂亮。她是三间房村里的，似乎是星火伯伯家的小姨子的姑家的孩子，很绕舌，我也说不清。反正算起来和我家还是亲戚，不过隔了有点远。

“啊，呵呵也要来这里？”我以为我娘又是在哄我。没想到，还没有等我开口问，我太奶奶倒是先问上了。我太奶奶的口齿已经不清了，河荷都让她说成了呵呵。

“是啊，星火哥说了，这营地里，也得有人烧火做饭洗衣服什么的，就那帮大老爷们，日子怎么过啊。”我娘正挺着个大肚子在拧衣服。那都是游击队队员们换下来的，虽然他们死活都不让我娘洗，怕累着怀着四五个胎的她。但是，这会趁游击队有行动，我娘就把他们的衣服都抱出来洗了。

“嗯，嗯，那好，呵呵她们来了，你娘俩有伴了。”我太奶奶显然对星火伯伯的安排很满意，嘴巴还特意咂巴了两下。

“有伴没伴倒好说，我们不是有您老人家陪我们吗？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有伴啊。”我娘把衣服都凉晒好了，甩了甩头发上那不知是汗还是水的水珠子，脸蛋红得像是早上的太阳蛋子。这会，我是越来越觉得我娘长得好看了，难怪我爹喜欢捧着她的脸亲来亲去的，敢情那还是一个好吃的大苹果。等河荷来了，我也有啃她的脸。反正星火伯伯都说了，等我们长大了，就要把河荷说给我当媳妇。那绳子对于三岁的我来说，实在是太结实了，我折腾半天，没能挣脱出来，干脆就躺在泥地里的苇叶上，呼呼睡起觉来。毕竟，这一上午闹得，也真是累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做着白日梦的时候，突然一阵热烈而响亮的声音把我吵醒了。睁开眼，就看到我娘从屋里跑了出来，对和我一样刚刚吵醒的我太奶奶说道：“奶奶，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不急，不急，妮子，来扶我去苇板子上去。”我太奶奶摇摇晃晃地就要站起来。可我娘没理她那茬，只甩给她一句：“奶奶，帮我看好民生，我过去看看。”说完，她撒腿就跑了，把我绳子栓着跑不开的我，和根本站不起来了的我太奶奶扔在营地这了。我扯开喉咙就嚎哭，可平时最痛我的太奶奶都不管我了，任由我哭，她自己却呆呆地看着还在不断响着枪声的南边。

那枪声响了也就是不到半小时，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可是，我娘却没有回来。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天都快擦黑了。

我娘是和一大帮游击队的战士一起回来，他们个个脸上都是绽放着过年一样的喜悦笑脸。我那高大炮一看到我，就把我给抱起来举过头顶，然后把我放在他的肩膀上，给我当大马骑。我那会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笑着，和游击队的人们一起分享着胜利的成果。

“竹韵妹子，你真厉害，那个鬼子的脑袋刚露出水面，我就看见你的刀子飞过去了，一下了就砸中了他的脑门子！”高大炮逗着我玩，还不忘冲我娘竖起大姆指。

“我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纯蒙的。”我娘理了理垂在额前的乌黑头发，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那笑脸，猛然间就多了一份游击队女队员的英气。咳咳，更正一下，沈竹韵同志那会还没有纳入游击队编制，这是口误，纠正一下。

然而，我娘的得意劲还没过去，就被人给泼了盘冷水。这不，星火伯伯正朝这边走过来。我娘是心虚，看到星火伯伯就想溜，可还没跑进厨房，就被叫住了。

“妮子，我可是要批评你了，无组织无纪律，你忘了出发时我是怎么交待你的吗？”游击队的其他人还在热闹着，我娘就被星火伯伯叫到一边，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娘则站在他的面前，像是犯了错挨罚站的我一样一样的。

等到游击第二天一早转移营地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娘是为什么挨批的。原因嘛，因为本小爷被那绳子捆了一天，又哭闹了半天，累了。咳咳，不要再问其他原因了，我困了。

那天，游击队在水牛村东面的运河地段设的伏。那里离我们的营地有三五里水道，那里是红庙那边弯道过来的第一个直道，接下来还有连续几个弯道，小鬼子的马达船也不敢跑太快。而且，那里河道相对狭窄，更重要的是，两侧的芦苇长得又高又壮，几十个人藏在里面，连个鸟都惊不起来。

他们一早就埋伏在那里，直到中午过了许久，才听到红庙那边的观察哨传来消息：小鬼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