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鱼水情”情暖我心

赵家庄要建银行，整个村子轰动了。支书赵老栓在喇叭里喊了，“乡亲们，这是咱们赵家庄的一件大事。银行建在咱们赵家庄，说明政府想着咱们，咱们也不能忘了政府。拿出当年，打鬼子的时候的劲头来，就像支援运河支队一样，支援银行的建设。”

赵老栓的话，让我又看到了，当年老区人民“支前”的景象。工地上，来了材料，乡亲们帮着装卸。看到工人们在干活，乡亲们从家里送来了热水。李**激动地握着赵老栓的手，说：“赵支书，你让我怎么感谢您呢？” 赵老栓憨厚的一笑，说：“感谢我干啥？感谢政府，感谢乡亲们。”朴实的话语，让人听了心里热乎乎的。我和陈伟走到街上，乡亲们打着招呼，还有的往我们口袋里塞上一把花生。浓浓的情，语言是无法描述的。从前线回来以后，这是第一次找到这样的感觉。有人说，解放这么多年了，领导干部**，早就没了“鱼水情”。我真想把说这些话的人，拉到赵家庄来看看，谁说没有“鱼水情”？

那天，我和陈伟穿着脏乎乎的行服，正在帮着搬砖，李主任的座驾——大发面包车来了。村子里没有一辆汽车，上次来汽车的时候，还是马副乡长来视察，当时坐着的是北京吉普212。

李主任走进尘土飞扬的“工地”，掏出手绢捂着鼻子，手绢下面发出怪声，“你们两位，表现不错。”听着怪声怪调得表扬，我和陈伟直起了腰，异口同声的说道：“谢谢李主任的夸奖。”自从我们来到赵家庄接近一个月，支行办公室主任来了一趟，再也没见到“亲人”了。我和陈伟就像两个被忘掉的人，不，应该是与组织失去联系的两个人，今天，终于找到组织了。

李主任似乎被我们满脸的灰尘感动，忘情的伸出手，我和陈伟忘情的握住了她的手。这时，李主任后悔了，手上全是泥土和灰尘。司机小王开玩笑的说：“你们俩，成了民工？没想到，陈伟也能扑下身子干活。” 陈伟嘿嘿一笑，说：“当年当兵的时候，我还挖过大粪呢。”小王一笑，说：“不说别的，找水让主任洗洗手。”于是，两只箭一样的身影跑了出去，一个端来一盆清水，一个提来了暖瓶，李主任这才洗净了纤纤玉指。

李主任优雅的撩了一下飘逸秀发（不应该用飘逸形容，那是凛冽的寒风吹的），问道：“你们两人来了，吃住怎么办的？我知道，这个村子只有一个小卖部，连个酒店都没有。”领导的关心让我们感动，我躬身一笑，说道：“吃住都在我二叔家里。”李主任一愣，鼻子里发出一种像是问话的声音，“嗯？”。这是李主任关心我们，害怕我们“吃拿卡要”，占老百姓的便宜。我赶紧解释，“我把行里的补助都给了我二叔，还多给了几百块。”

李主任的脸，像是北边飘过来的云，越来越阴沉，像是要下雪的样子。“这样做不好吧？在你二叔家里住，又把行里的钱给了你二叔，别人会有意见吧？你们应该让村里另外给你们找房子。”

我的脸色遇到了李主任的脸色，就像两片乌云撞到了一起，突然一声霹雳。“李主任，我的钱给我二叔怎么了？这是行里给我们吃饭住宿的补助，我在我二叔家里吃住，不应该给他钱？你到村里问问，我们在这里什么样？我的口袋中还有乡亲们送给我的花生，这算不算是**受贿？”李主任怒视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后来，司机小王悄悄告诉我，本来李主任想来请我和陈伟吃顿饭，没想到被我的“一声霹雳”气走了。这声“霹雳”带来的后果，就是李主任看我的脸色再也没有过晴天。

回到县城的时候，我和夏静就像久别的情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夏静悄悄地告诉我，行里有流言蜚语，说我和陈伟不务正业，整天喝的脸上红扑扑的，一点工作不干。我盯着夏静的眼睛，问：“你相信吗？”夏静清澈的目光看着我，摇摇头，说：“我不相信，我相信你。行里的大多数人也不相信，大家都知道，你们李主任除了会拍行长的马屁，正事不干一点，而且心眼格外小。”我有些感动，毕竟，大部分同事的眼光还是雪亮的。

星期一，我到行里去签字报销，遇到了薛科长。薛科长把我悄悄叫到一边，说：“兄弟，怎么搞的？现在行里对你和陈伟的传言很多。不过，我不相信你们是那样的人。在行里的工作会议上，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我激动地握着“老大姐”的手，说：“姐，感谢您的理解。”薛科长把我的手紧握一下，走了。

来到宁副行长办公室，他慢吞吞地签完字，抬起头看看我，问：“怎么？听说去了河口分理处时间不长，竟然与李主任吵架？”我强忍怒气，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宁副行长听了，满面怒容，说道：“这个李主任，太不像话了！像你这样的好同志，我表扬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批评？我要找她，给你们**。”虽然我不是右派分子，但是，宁副行长的话还是让我感动。我站在他的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宁副行长，遇到您这样的领导，是我的荣幸。只要您说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副行长满意的看看我，和蔼可亲地说道：“我，绝没有培植个人势力的心思。我也是个军人出身，也是个急性子，看不得别人受冤枉。”说到这里，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包中华烟扔给我，说：“知道你抽烟，这盒中华烟是别人给我的，你拿去抽。”受宠若惊的我，此时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连自己怎么走出来的都不知道。当然，宁副行长绝不会把唯一的一盒中华烟给我，因为他的抽屉里还有。

今天的事情办完了，只要晚上赶回赵家村就行。所以，中午我约夏静吃饭。夏静看着容光焕发，好像是打了鸡血的我，笑着说道：“一盒烟，就把你激动成这样。你不知道？行里上层内斗很厉害。刘行长是**，宁副行长这个二把手不服气，就拉拢薛科长她们，想把刘行长挤走。这样对你，也是拉拢你。”我奇怪的问道：“薛科长，不会吧？整天笑眯眯的，一点架子也没有。你要说宁副行长，我还相信。薛科长，我才不信呢。”

夏静点了我的脑袋一指头，笑着说：“你呀，榆木脑袋。你来之前，就传闻薛科长要提副行长。后来，宁副行长来了，薛科长就没戏了。你说，她能不生气？”我更不明白了，挠了半天的头皮，问道：“宁副行长来了，占了薛科长的位子，薛科长应该记恨他，怎么会与他成了一条战线？”夏静无可奈何的看看我这个榆木脑袋，说道：“宁副行长与刘行长是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你没想过？也许，宁副行长会许愿，他当了**，提拔薛科长当副行长，这都是可能有的事情。今天拉拢你，就是因为你们李主任是刘行长的人。”唉，这是谍战剧？勾心斗角的事情咱真弄不明白，还是不想了。

吃完饭，夏静看看表，恋恋不舍地说：“快上班了。我要是去看你，欢迎吗？”我苦笑一声，说道：“河口镇的房子不租了，我住在二叔家。你要是去了，陈伟没地方住。二叔家里房子少，再说，你还是个没过门的侄媳妇，少不了给二叔添麻烦，还是我常回来看你吧。”夏静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瓜子，塞到我的手里，笑笑，带着伤感的笑，走了。

来到车站，挤上那辆快要散架的中巴车。这是唯一开往河口镇的班车，就像河口镇下面的村庄，破烂不堪。这辆坐二十来人的中巴车，发挥了最大能量，挤上来近四十人。我站在车厢里，刚一抬脚，竟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于是，我在众多的脚之间寻找，就像一个地质勘探工作者。“站到这儿来吧。”一个女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扭头一看，我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她的包拿到了自己的怀里，给我让出了地方。此时的我，已经没有绅士风度了，迅速的靠了过去。尽管，挨得女孩子太近，连她的体香都能闻到，我还是毫不犹豫。

这时，汽车就像哮喘病的病人，哆嗦了半天，终于一声**，车身动了起来。就在我随着车体摇晃的时候，我也向女孩子说了一声“谢谢”。女孩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没再说话。

汽车开到河口镇要一个多小时，路上没人说话，我就有意无意的问了女孩一句，“你也上河口镇？”（这是废话，不去河口镇上这辆车？）女孩笑着点点头，反问：“你在镇政府工作？”我摇摇头，笑着问：“你为什么这样问？”女孩笑着打量我一下，说：“你穿着呢子大衣，难道还是农民？”我笑了，女孩问：“难道我猜错了？”我笑笑，说：“我不是笑你猜错了，我是笑咱们说的话，竟然都用了疑问句，却都回答了各自的问题。”女孩也笑了，笑声像银铃一般。笑完，她问我：“你不在镇政府工作？”说完，她又笑了，这是一个爱笑的女孩。我点点头，回答，“我在银行工作。现在赵家村筹建储蓄所，估计明年五一就能开业。”

车里的人听到我的说话，好几个人回过头来看看我。那个时候，能穿上呢子大衣的人，不是政府公安，就是银行和医院的人了。这一路上，我和女孩子聊得很投机，女孩告诉我，她叫赵玲，在镇医院做护士，并且邀请我下星期找她去玩。我心里暗暗惋惜，要不是夏静也是同样可爱，我和赵玲的关系也许会发展。

一个多小时以后，汽车到了河口镇。这时，天上已经飘开了雪花，地上白茫茫的一片。赵玲站在雪地里看着我，问：“下雪了，没有去赵家庄的车，你怎么回去？”我也发愁，还能在镇上住一宿？那又要破费一二十块钱了。

突然，赵玲向远处招手，一辆摩托车过来了。车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戴着头盔，看不清什么样。赵玲对他说：“表哥，我朋友要去赵家村。下雪了，你把他送过去吧！”戴头盔的男人点点头，对我说：“上车！”

坐在摩托车后面，回头张望，雪地里，赵玲还站在那里朝我招手。我心里热乎乎的，又感觉一阵无名的愧疚。究竟是愧疚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

二十来分钟以后，摩托车到了赵家庄。“表哥”掀开头盔，朝我一笑，说：“啥时候和赵玲一起去我家？”看来，“表哥”误会了我和赵玲的关系。此时，雪越下越大，我知道一时半时无法解释清楚，只好笑道：“表哥，抽时间一定过去看您。”

摩托车走了，雪地里留下一条轮胎的痕迹，很长很长，就像在我心里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