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万年亥月庚午日-3

千里眼的离开也让我和姮娥多多少少有些尴尬。要说，我和她都是新近才从人世间飞升到仙界的神仙，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讲我们俩是老乡，道行差不多的老乡神仙，应该说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会有很多。可是，我们之间横着那条被邻家阿婆触碰的隔阂。这让我们俩就很尴尬。要说这也是没有什么的，毕竟我们私下里就没有见过面，哪怕在街市上碰面了，我不知道她就是姮娥，她也可不能知道我就是邻家阿婆嘴里所说的那个人。但是，那条**的长虫还是存在，吐着信子在寻觅着，折磨着，吞噬着，尤其姮娥还被打发到广寒宫，一个冰天雪地，一个寒冷异常，不适合居住的地方。

夜深娴静。这夜就是幽静的，静的让我感到孤单，这与是不是神仙，或者在人世间和仙界无关。写日记应该每日一记，可是我觉得我也没有必要拘泥于这种形式，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感想还是想写多少就写多少，譬如，今天。要说今天发生的那些事遇见的那些人想到的那些想法，可能是我这一生都很难忘怀的，也是这一生浓缩的精华。这样说可能有些夸大其词，但对于我吴刚来说，能碰到的能遇见的能发生的不就是这些吗？当然，我之所以把有些事情分开来记，主要还是有些事情还就得必须分开，这倒不是分马牛不相及。要是真的不相及的话，我也就还真的不可能在同一天写两篇日记，还郑重其事地它分成两部分。还有一个原因是上一篇写完连我自己都觉得意犹未尽，伏案静坐两个时辰，等月亮升到半空，小酌一杯，再来补写这一篇。

“吴刚。”姮娥在冷场半响之后，突然略带一点犹豫和冲动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那声音就像是从半空中掉下来一般，沉闷，唐突，惊慌失措。在人世间的时候，我经常碰见那些不期而遇的野兽，野兔长虫小鹿山雀，它们见到我的时候就像现在姮娥的声音一样，大吃一惊，慌不择路，但最终还是藏进了周边的草丛树丛。我瞟了一眼姮娥，她的脸是绯红的，含蓄得像千层花，娇艳但又深藏不露。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要是我的名字叫起来生疏，你就直接说事，反正这屋内在没有第三个，我会用心地听着。”说实在话，这尴尬不但姮娥有，连我也有。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就算外面骄阳似火把屋内照的亮通通，就算房门洞开是不是君子的都能站在外面一览无余，但我和姮娥之间的尴尬是无法掩饰的，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让我们应接不暇，顿首无措。“姮娥，无论怎样咱们之间其实原本就没有过去，就算有，那也可能是前世轮回中可能发生过一些。现在，咱们就是这仙界被遗弃的两位小神仙，无论怎样咱们都得扛过去。所以，在我面前你想所说什么就说什么，也没必要有那么多顾虑。”我不知道姮娥想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凭我的能力能不能帮到她，但我想我应该鼓励这个失意的女人把自己想要说的话，想问的问题说出来，即便是我无能为力，或者尽我所能也于事无补，至少说出来她的心里会好受一些。我……我就权作她的吐槽对象吧。

“嗯，我知道，只是有一些话到嘴边还真的不好意思说出来。”看来，姮娥也在不断说服自己，也在做挣扎。可能是姮娥就想打破我们之间的尴尬，接着说道，“吴刚，咱们虽然在人世间没见过面，但咱们之间还是发生过一些事情。要说我对你吴刚没有一点，那也不是实话。就在邻家阿婆提起的那一刻，咱们就注定要撞进对方的心里。我不知道你是咋想的，反正在那一刻你就像一个幽灵，在我心中成了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更何况你这个人所做的事和你在身上发生的那些事，都成为我有意无意炙烤自己的焦虑和惊慌。你在下界救了那么多人，而且还是在连自己母亲都放弃的情况下救治的，这就让你的名字像一阵风吹遍整个咱们生活的地方，而且这阵风在人们的传闻里越传越邪乎，把你传成了一个受人敬仰的神。后来，你还真的成了神仙，独自一个人得道成仙，飞升到仙界，没有留下一丝踪迹。吴刚，每当你做这些的时候，你可曾想起过我？”我承认，在我面前的姮娥是真诚的，所说的也是真心话。

“有些事还真的不是我就想要那么做，或者我原本就想做的，我只是被挟裹着，不得不一路狂奔，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到了怎么样的境地。就像这做神仙吧，我来仙界要比你早几天，当然你可能觉得不是几天，而是几年，但在仙界还真就是几天。这个，你现在可能已经很清楚了。就刚才，那个千里眼还真就是我在仙界的唯一朋友。”提到飞升我是没有底气的，也是比较遗憾的一件事情。所以，我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飞升成仙，是因为我救治那些在瘟疫中垂死挣扎的老乡？还是我原本就是一个在人世间称职的郎中？这个问题最近一直在困扰着我，其实到现在连我都还没弄明白。姮娥，你也看到……”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突然姮娥插嘴道：“吴刚，既然你已经给我改名了，你还是叫我嫦娥吧，我……嫦娥这个名字其实我也挺喜欢的。”姮娥略略做了一下迟疑，接着说道，“这个名字就权当作为我飞升以来的安慰，也权当我自从离开下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看来，还是母亲说的对，无论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们都是喜欢礼物的，无论贵贱，无论美丑，无论大小，也不管到底是谁以什么样的目的送的，她们都会把这份惊喜偷偷深藏起来，独自欢喜。

我不敢肯定姮娥一定会喜欢我给她改的名字，但既然她给我说了她认可我给的名字，那就我就得尊重她的选择，或者就得按照这种节奏来。于是，我只好改口道：“嫦娥，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南天门的大头兵。我这身份是非常尴尬的，要是仙界认可我的医术，那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干专业的机会？要是不认可，我又凭什么得道成仙？南天门值守，你看千里眼吧，他可是在南天门已经站了一万年的值守，到现在还不是和我一样还站在南天门吗。这些话也就是我能给你说说，这种尴尬也就只能给你发发闹骚，就是在千里眼跟前，你不要以为我和千里眼表面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可就是这样，我的这些话还是不敢在千里眼跟前提，毕竟他可能仙界的老前辈，是一个为上皇收了一万年南天门的神仙。”论资历，我要比姮娥。不，是嫦娥。论资历我要比嫦娥老，哪怕只是三五天，那也要比她资历老。我看到的和她所经历的是完全不同的，但结果却几乎是惊人的相似。我的错在于我是一个郎中，一个能在人世间治病救人的郎中，在那场瘟疫的抢时间中获得了人们的认可。嫦娥的错……嫦娥的错可能在于她是一个漂亮的，风姿绰约的舞娘，或许是与她私自吞食不死仙丹无关的。但，仙界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地方，或者只能按照金銮殿上的那些大仙们道理来循规蹈矩的地方。我和嫦娥所说的和所想的都是不符合他们的规矩的。

“难道咱们来错了地方？”嫦娥是惊愕的，睁大她的杏眼，很困惑地看着我。其实这也是我想弄明白的地方。

得道成仙到底是对是错？在人世间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也是大家都追求的梦想。这是毫无疑问的。“一个人怎么样才算走对路？嫦娥，这个我还真的不好回答你。但是我相信咱们最后一定会弄清楚的，就算现在不明白，就这仙界一天相当于下界一年的日子里，更何况咱们既然成仙得道，那就意味着长生不老，咱们也就有的是时间来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当然，这也是我还继续留在仙界的唯一理由，也是我现在能说给你听的理由。做神仙不再受人世间的疾苦劳累是真的，你看我现在做南天门值守，两三天才站两个时辰的岗，就算是充当仙界的门脸，至少吃喝不发愁，穿衣不发愁，热了有送凉风的，冷了有送棉衣的。你现在住在广寒宫，就算那儿比较冷，我想一定会有炭火火炉供你取暖，日子也会一天比一天好的。”我能说给嫦娥的也就是一些能安慰她的话，至于她能不听进去我也是无能为力的。在这仙界，我和嫦娥一样都是举目无亲的两个孤苦，她的害怕和担心我能理解。但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或者说我无法改变她目前的困境。所以，我只能捡一些好听话说给她听。

很显然，嫦娥是失望的，我能从她的眼神里就能读出来失望，幽暗，瞬间的迷茫。但是，嫦娥是在金銮殿众大仙跟前都淡定自若游刃有余的一个女人，也是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更色的坚强女人。她望着我的脸，淡淡地说道：“我在飞升的那个时候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我始终没想到会被囚禁起来，会被囚禁在广寒宫里。”这样看来，嫦娥的忧伤是与我无关的，她的失望也是与我无关的，广寒宫在仙界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地方，她将会在今后的日子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她比我还要清楚。嫦娥冲着我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吴刚，我这一生我还真的就没有给我做过主，我小时候习舞也好，**后嫁人也罢，在人世间我所有的决定都是母亲替我做好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只做一个乖乖女，一个好妻子。但千好百好，最后还是落下一个囚禁广寒宫的结果，而且还是作为一个神仙被囚禁在苦寒之地。”我没想到嫦娥会给我这个样子说话，眼神飘渺游离，漫无目的的散漫，似乎就在瞬间就有可能躺在地板上。这可能才是一个最真实的嫦娥吧。

我有些惊慌失措。不，是手足无措的茫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和嫦娥说话，叹了一口气，说道：“要说前途渺茫，我还可以给你说说千里眼和顺风耳道听途说来的一些消息。”面对嫦娥的颓废，我只能把病马当死马医，随口把千里眼和顺风耳拿出来做挡箭牌。我是这么想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是仙界有特异法力的两位小仙，而且成天和我厮混在一起，就算打听到的只是蛛丝马迹，也足以可以让嫦娥暂时振奋起来。

“千里眼和顺风耳是怎么说的？”嫦娥的脸色恢复一些红润，这也是我想要的，这就足以说明我的战略是成功的。

“你想听关于我的，还是想听关于你的？”按照嫦娥的期待，我断定她最想听的还是关于她的那些事情，毕竟我只是她的一个熟人而已，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唯一的联系也就是我们都是最近才来到仙界的神仙。所以，我只好在说话前问清楚。当然，我更希望她来听事关我的那些。虽然在千里眼和顺风耳私下嘀咕的时候我更愿意听到事关嫦娥的那些，但现在是我即将要讲述那些传闻。

“那就先说说关于你的吧。”嫦娥淡淡地说道。这是我不敢相信的，嫦娥居然和我心里期待的要求一样，她想听关于我的那些传闻？静下心来，回忆一下千里眼和顺风耳所说的那些关于我的事情，我要好好甄别一下，那一些可能是确实发生的，应该发生在我身上的，把那些说出来嫦娥才会相信我。对，还是说说关于天医的那些吧，那些是我在仙界受到不公平待遇，也是我成为一个南天门值守的具体原因，虽说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在我眼前，可是还就是那些原因才让我看清了仙界的阴暗一面。于是，我就把那些事关我可能成为天医的辩论一五一十地说给嫦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