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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无碑 作者:风之烛 更新时间:2018/1/24 23:00:31

孙:先谈谈那颗手榴弹。是你扔的吗?

江:你不相信?

孙:为什么只有你的手榴弹扔进了山洞?

江:当时我是闭着眼睛扔的。

孙:这个答案很可笑!

江:其实你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吧?

孙:你想过那么做值的吗?

江:你认为不值得?

孙:当年不是现在。我十分好奇当年你是怎么考虑的?

江:现在怎么了?现在不就是从当年过来的吗?

孙:时代在变化,你应当理解一些看法会改变。

江:七十多年前我已经死了,对与错,是与非已无价值。

这番对话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这是一副跨越时空的场景,是生者与死者间的对话。“孙”是孙承志,他是枣庄日报一名记者;“江”为江大全,死于1942年8月某日。

事实上,江大全是一个闯入者,孙承志本来要找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叫黄富贵的男子,寻找此人是受上级委派,可以算是一次政治任务。原来,一家日本知名媒体社长在报社考察时偶然与相关领导说起他有四分之一汉族血统。在层层指示下,找人任务最后落到了孙承志身上。

孙承志有三条关于黄富贵的信息,其一,大运河黄邱套山区黄家寨人;其二,黄浦军校六期毕业;其三,在家乡失踪。

为了完成任务,再加上那么一点好奇,孙承志投入了寻人之旅。谁想,第一步就发现了问题,黄浦军校六期毕业生名单上姓黄的不少,但根本没有叫黄富贵的。

原以为是信息有误,孙承志通过查询籍贯,发现的确有一个出身黄邱套山区的毕业生,不过名字却是黄振华。而此人在武汉会战中以团参谋长军职被日军俘虏,再无消息。

黄富贵?黄振华?带着困惑,孙承志去了当年那支“敢在鬼子头上跳舞”的部队——运河支队活动区域之一,黄邱套实地考察。终于从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口中获悉,黄振华就是黄富贵,前者是他外出读书时用的学名,而在家乡则以后者相称。

“黄富贵就是黄振华!”老人浑浊的双眼中尽是愤怒,下一句更是咬牙切齿地哼道,“他是汉奸!”

其实,孙承志听到这两个名字是同一人时,就知道当年黄振华被俘后投靠了日军,抑制住情绪上的反感,继续问此人的下落。

“他死了!”说这三字时,老人的嘴唇在剧烈哆嗦,眼中更是泛起泪花。

惊讶于对方的反应,记者的本能让孙承志意识到背后应另有隐情。果然,等老人情绪稍定,抹掉眼角的泪珠后,用苍凉的声调叙述了一段往事。

老人姓金名旺,虽因中过风说话不利索,但思维清晰,言语十分有条理,很快孙承志在记录本上写满了几页。

这也是孙承志第一次接触到江大全这个名字,囯民党军官、土匪头子、不扰民只打小鬼子、护送新四军首长、与汉奸黄富贵同归于尽……

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看着这些相互矛盾的信息,孙承志对这个江大全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又通过与村中其他老人的接触,印证了金旺老人相当一部分言语是真实的。

“孙记者,您说江大叔是什么人?”

看着泪流满面又满眼期翼的金旺老人,孙承志欲言又止,是的,在心中,他已有初步判断,但历史不能靠推测,更需要切实的证据。

金旺老人的眼神黯然了下来,小屋中回荡着悲伤的声音,“江大叔是好人,更是英雄!”

“好人?英雄?亦或是……”孙承志的自语没有喃喃完,便与金旺老人约定好,等调查完毕,不管有没有结果都会亲自来告知。

回到报社,孙承志提交了关于黄富贵的相关调查,至于上面如何向那个日本社长通报,他没资格知道。但孙承志并不在意,现在他的兴趣已转移到江大全身上,不仅是因为对金旺老人的承诺,更是对方那些让人惊叹的身份。

通过查阅资料,孙承志推断金旺老人所说的新四军首长应该是化名胡服的新四军高级干部,问题是在官方材料中没有找到与江大全有关的点滴信息。

“42年的事,江大全八人五年前从运河对岸游过来,都带四川口音!”反复揣摩了会这句话,孙承志在百度上输入了1938年、川军、大运河、战役等关键词。

众多搜索结果中,孙承志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滕城抗战。不用点开网页,他就能复述出王铭章师长及其122师在滕县那场与日军四天四夜的惊天血战。不过,他现在的注意点却在滕县的地理位置上,打开百度地图一看,滕县就在黄邱套山区对岸的数十公里处。又输入江大全、国民革命军第122师,没有结果!

轻叹一口气,孙承志眼光投向记录本的某一段话,然后打开黄浦军校六期毕业生名单文档,查找江大全,又一次没有结果,连籍贯是四川的姓江的毕业生也没有。

“江大全,您到底是谁?”经过各种尝试后,孙承志无奈地摇头叹息。若非金旺等几个老人回忆片断,这个人将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科学的查询方式已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孙承志天方夜谭似的在电脑屏幕上虚拟面对面的采访,其实就是他在自问自答。根据有限的信息,孙承志设计一个问题,再给出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答案,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虚拟采访还在继续。

孙:你很会打仗,在哪里学的?

江:知道我会打仗就可以了,不必问这么多。

孙:根据我掌握的信息,你当土匪之前是囯民党军官?

江:这很重要吗?

孙:那你认为什么才算重要?生存亦或死亡?

江:千古艰难唯一死。

孙:你本来不会战死在黄邱套,你可能活着看到抗战的胜利。你这样想过吗?

江:我恰巧就战死在黄邱套。

孙:你本可以不死在那里,值得吗?

江:你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上了。

孙:你除了是囯民党军官,还是**?

江: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孙:我想了解你。

黄家寨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坐落于黄邱套的一个山坳里。远处,大运河自东向西流去。

自从运河支队主力南撤后,运河北岸全部伪化,黄邱套山区也不例外。但不同于其它地方,黄邱套还存在不少大大小小的匪寨。

黄邱套山匪自古就有之,民国时期更盛,不过在运河支队清剿下,那些祸害百姓、投靠日军的山匪都已被消灭,剩下的要么被运河支队收编,要么是站在抗日这一边。

在运河支队留守部队支援下,这些山匪凭借险峻地形与日伪军周旋。经过数次“扫荡”,日伪军才在山区建立了几个据点,黄家寨就是其中之一。

江大全的毛楼是众多匪寨中最有名的一支。之所以出名,倒不是势力大,相反,长短枪支不过数十把,这在黄邱套也就中游实力。让毛楼出名的是江大全这个匪首。

五年前,滕县血战后,一身囯民党军装挂着中尉军衔的江大全领着同样军装的七名士兵泅渡运河进入黄邱套山区,凭借八把枪,短时间内消灭盘居在毛楼的悍匪取而代之,之后不断出击,袭击运岸两岸的小鬼子。

让其他土匪瞠目结舌的是江大全不仅不扰民,相反用缴获的物资救济毛楼周边那些揭不开锅的百姓。会打仗,又有百姓的支持,江大全几个很快在毛楼站稳脚,队伍也渐渐扩大。

运河支队成立后,第一时间就与江大全接触,想吸收这股抗日力量,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以为水到渠成的事情竟无果而终。不过,双方在打小鬼子方面倒时有配合。

1942年七月的某一天,黄邱套一处叫断头崖的地方,本就闷热的空气中翻腾着浓浓硝烟,山道上,几十个衣装褴褛的大汉正打扫着战场,每当发现一名日军尸体,就响起欢呼声。

山坡上,江大全收回目光,看向也正看着他的运河支队留守部队周连长,“周连长,谢谢贵部支援!”

憨笑着摇摇手,周连长解释道,“江大当家,其实我是来告别的。”

“告别?”江大全浓眉顿时紧锁,“你们也要去……”说着指指运河南岸,在对方点头中,眼中的焦虑更浓。如果没有运河支队的存在,那些匪寨在日伪军威逼利诱下还能坚持多久?

周连长看似憨厚,其实心思缜密,明白江大全的担忧,轻叹道,“江大当家,我方随时欢迎您和弟兄们加入。”

江大全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后边几个汉子一副心动的表情,其中一个粗壮大汉犹豫了下上前几步,正欲开口,江大全的声音已响起。

“大壮,我心意已决,生守着二愣他们,死与他们为邻!再说,我们都走了,黄邱套的百姓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声音不大,但足以传入在场每一人的耳朵。

看着神色瞬间坚定起来的众人,周连长微叹之余,对眼前这个男人更加好奇,两年多的接触时间都没让他搞清江大全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军事上的指挥才能不要说了,就这思想工作本领连他这个**员都自叹不如。

只听江大全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人各有志,运河支队是真正抗日的队伍,各位弟兄想加入就加入,我绝不阻拦。”

闻言,周连长只能苦笑,自己明明是一番好心,不忍江大全和这股有战斗力又纪律严明的山匪无谓牺牲,这下倒变成了挖墙脚的。果然,大壮几个怒瞪了他一眼,然后同时大吼道,“誓死追随大哥!”

正搜寻战利品的大汉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都不约而同的停下动作,抬头望着山坡上那道傲立的人影。

“誓死追随大哥!”

回荡在山间的吼声中,江大全与周连长的目光再次碰撞在一起。

“佩服!”周连长双拳一抱。

“承让!”江大全回以抱拳。

周连长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换句话说,对这局面早有心理准备,手一招,在不远处警戒的几个战士跑了过来,将一挺锃亮的歪把子轻机枪和几箱子弹放在江大全面前。

“江大当家,我方十分敬佩贵方守土尽责的勇气,这点小意思不诚敬意。”

看看眼中直冒精光的大壮几个或满脸心疼的战士,就能明白这点“小意思”对装备简陋的抗日武装有多重要。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江大全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声多谢,就示意大壮将枪支弹药收起来。

“江大当家,那我们先走了,你们也尽早撤,别让小鬼子缠上。”

“好的,期待与贵方的下次配合!”

“保重!”

“保重!”

面对周连长主动伸出的右手,江大全十分自然地与之一握。

“江大当家,我方收到情报,小鬼子徐州宪兵队派遣一个叫黄富贵的汉奸到黄家寨,据说此人心狠手辣,对付游击战十分拿手,多加小心。”

“谢谢周连长提醒。”

望着脸色如常的江大全,周连长没再说什么,带领战士匆匆离去。

刚转过山坡,一名战士忍不住了,嘀咕起来,“连长,我们好心相邀,他们怎么一点也不识趣?”另一名战士也牢骚道,“就是,拿歪把子动作可不慢。”

周连长却十分淡然,“同志们,人各有志,我们不能强求,只要抗日,就是朋友!再说,江大全收下歪把子,也给出了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战士们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林间疾行的队伍中,大壮抱着歪把子也不解地问,“大哥,咱们都拒绝加入了,他们干嘛还给这好东西?”

“下次好见面。”

“大哥的意思是他们以后还会回来?”

“不是以后。”

“那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也许随时。”

“啊?”

“有什么奇怪的?”江大全将嗓子压到最底,“明上的人走了,暗中的人可不会撤。”

大壮恍然大悟地哦了声,用力一拍枪身,“我就一直寻思没有这种好事,原来他们想利用咱们。”

瞪了眼,江大全纠正对方的用词,“不是利用,这叫相互配合。”

“对对对,配合,大哥说的对。”大壮一缩脑袋,“大哥,您真有本事,**那一套都了如指掌。”

按了按口袋,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江大全随即掏出一盒日本烟,与大壮对抽起来,烟雾缭绕中小声道,“大壮,晚上将我那份一并给金旺奶奶送去。”

“行!”大壮用力一点头,“我还有点存货,我那份也给金旺奶奶。”

“嗯!”江大全赞赏地点点头,“金旺是咱们的眼睛,可不能亏待他。”

“对了!”大壮眼珠子一转,“大哥,您说那个黄富贵到底什么何方神圣?”

只见江大全狠狠抽了口香烟,用森冷的声音道,“就算是天王老子,当汉奸,咱们就杀!”

硝烟未尽的断头崖,姗姗来迟的几十名伪军看着一地的尸体空空如也的推车面面相觑。良久,带队的连长有气无力地下令按老办法处理。

草草埋好伪军尸体后,伪军拉着几具日军尸体垂头丧气的向据点行去。

“板牙!”连长打了个酒嗝,叫过一个叼着香烟的伪军,交头接耳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伪军舔着显目的大板牙连连点头,然后窜到队伍中嘀咕起来。不一会儿,原本死气沉沉的伪军们竟奇迹般地嗷嗷大叫起来,如同打了胜仗似的,拉着“战利品”掉头转向黄家寨。

毛楼并不是楼名,其实是一座险峰的名称。江大全一群刚从密林中钻出,在山脚劳作的人们纷纷热情地打招呼,一些男子更是放下农具上前从满头汗珠的大汉背上卸下鼓鼓囊囊的麻袋。

一行人热闹地走到峰顶一幢木楼开始清点战利品,江大全却悄悄地向楼后走去。人群中,大壮看着江大全落寞的背影微微一叹,继续与人争论一根人参参龄。

楼后是大片菜园,江大全径直走到深处,站在一排整齐的坟丘前,他肃立敬了个军礼,“各位弟兄,我们又打了个胜仗。”然后掏出那包日本烟,逐一插在坟前,又回到排首的坟丘前盘膝坐下。

从所剩无几的烟盒中掏出两根一并点燃,其中一支插在地上,袅袅烟雾中,江大全凝视着墓碑呢喃道,“二愣,你小子烟瘾最大,大哥多敬你一根。”

烟罢,江大全起身深深一躬转身离开。一阵山风拂过,坟前本已渐熄的香烟再次燃起星火,而墓碑上赫然刻着,“国民革命军第122师警卫连一排副排长少尉赵二愣”,类似的墓碑还有五座,余下的则都是当地没有家人的战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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