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恋湘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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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汽车逶迤盘旋，颠颠簸簸，一路风尘地开进了大山深处，终于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山寨里停了下来，于是，这个寂静的山寨顿时喧腾起来。

这是一支铺路大队，是由铁路局临时组建的一支队伍，约莫三百来人，队伍的构成来自路局各个工务段和路局大修队，虽然叫铺路大队，可是奇怪的是领队的却叫营长，下面自然就是连长、排长、班长，完全是部队的建制。

山寨很大，每家每户的房子也足够宽敞，即便接纳三百多人也毫无困难。铺路大队除了营部和食堂设在小学校外，按顺序一连二连三连住进了各个寨民家里。

金诚是三连三排三班的，他们班被安排在寨尾的最末端。

被高子和哑巴扶下车时，金诚觉得自己象是全身被掏空了似的，脸色发白，精神委顿，脑子里糊糊涂涂混混沌沌，绵软得只想躺下。

他身不由己地被高子和哑巴架着来到一廊柱下，闭着眼睛瘫坐在行李包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浑身象是散了架似的。

也怪不得他，一整天都在赶路，一整天都在连轴转地奔波。他们早晨5点起床就打点行装，早饭后从娄底出发，先是坐了一小时的闷罐车，下了闷罐车后，挑着行李过冷水江赶到了集合地，马上登汽车，坐了半小时的汽车到了资江边，没顾得休息马上又上了早已等候的木船，又坐了三个小时的船，下了船后马上又是汽车，这一次整整坐了六个小时的汽车，方才到达这个叫平安寨的山寨。

开始还没什么，坐船的时候感觉尤其良好。木船顺流而下，坐在木船上，置身于碧水蓝天，苍翠青山间，呼吸着清新的略带湿气的空气，欣赏着两岸如画般的景致，他心头顿时涌上李白的那句诗，“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霎时间，他有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忽然心有所动，就有了作诗的冲动。金诚喜欢写诗，也写点随记什么的，都有发表，有首诗还被人谱了曲在湖南人民广播电台经常广播，因而被整修队里的人誉为秀才。

他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略一沉思，刷刷刷就写了起来，不一会儿，一首题为《资江乘船赴湘黔途中》的诗就成了：

神怡无意逐江流

湘西盛景眼底收；

仰望雄鹰穿云逝，

低巡锦鲤冲波游；

层峦叠嶂千峰险，

怪石嶙峋苍松遒；

最喜清风轻拂面，

枝头雀鸟共啁啾。

从资江下船登上汽车后心情就迥然相反。坐六个小时的卡车确实难受，金诚到后来越来越觉得是在煎熬。大湘西的公路不是城市里的柏油马路，而是泥土路，路面坑坑洼洼很不平整，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路面更加泥泞不堪，有的地段甚至被来往的汽车碾压成一个个深坑，汽车经过时，就象是一叶轻舟抛进了滔天恶浪之中而风雨飘摇，精神是高度紧张的，你不能稍有懈怠，尽管金诚双手紧紧抓住车帮，还是时而前俯后仰，时而左倾右侧，时而象是抛上浪尖，时而象是陷入渊谷，金诚时刻担心汽车是不是会翻。

汽车没有翻，但有一次差点陷在泥坑里出不来。在这样恶劣的路况下坐这么久的车，许多人晕车了，金诚尤其突出，已经翻江倒海地不知吐了多少次，不但把中午吃的干粮全吐了，甚至连头天吃的东西都吐光了，到后来就只是干呕。坐在副驾驶座的班长见他吐得面色苍白，要司机停车休息了15分钟，又将自己的座位让给金诚，但开车后金诚还是很不争气地干呕起来。平时坐汽车也没见晕车，他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晕车，也许是路况太恶劣，也许是坐车时间太久。

就在金诚感觉不行了的时候，下午4点多目的地终于到了。下车后别人都在打地铺，金诚却坐在行李上闭着眼睛倒气。等到金诚感觉精神好了一点，不再那么难受，身上也有了点力气的时候，班长走过来问：“好点了吗？”金诚弱弱地说：“好点了。”班长安慰说：“你是晕车，睡一晚就没事了。”金诚点点头。挣扎着想站起来，班长连忙说：“这里已经很挤没有地方了，我去问问排长怎么办。”说着就走了。

金诚展眼望去，见这是一间像是堂屋的房间，房间的地上挤满了一个挨一个的地铺，地铺下垫着稻草，房间的顶头，堆码着箱子之类的行李，果然是插针的地方都没有了。

有的人已经坐在地铺上休息，高子、哑巴、老四川等也已经开好了铺，见金诚还坐在行李卷上，都走过来关切地问：“好点了吗？”金诚点点头，说：“好多了。”高子看了看四周，皱了皱眉头，说：“没地方了，要不，我俩搭伙睡。”金诚说：“天这么热，搭伙太挤难受。”高子说：“也是，等下看班长怎么说。”

没一会班长回来了，说：“我带你去个地方。”金诚扶着廊柱站起来，又弯下腰想去拿行李，班长连忙说：“我来拿。”金诚不肯，高子却抢着挑起了行李，金诚只好空着手跟在他们后面。

三人走了约两百米来到一个单门独户的木楼前，通过一个廊桥班长走了进去，高子和金诚也跟了进去。

楼里只有一个老婆婆，看样子有六十多岁了，穿一身青色粗布衣服，头上包着黑白相间的条纹帕子，脸上爬满了沟壑般的皱纹，走路却很灵便，一点也不像六十多岁的老人。?

老婆婆说的话金诚甚至一句也没听懂，好在班长是大庸人，交流没有问题。

班长告诉金诚说，这楼里就老婆婆一个人，老伴去世了，好像是修水利工程工伤死的，因此老婆婆是个五保户。金诚没有反应，他更没问班长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他现在只要有个睡的地方就行了，别的他不需要知道。金诚暗自庆幸，由于他坐在行李上休息，或者说由于他晕车，他没像其他人那样抢地方，他居然不需要打地铺，居然能够有床睡。

老婆婆家里也很宽敞，除了堂屋，还有东厢房西厢房，东西厢房后墙有门，自然有房，可以做睡房，也可以放杂物，厨房厕所猪栏都在老婆婆住的东厢房那边。只是金诚很是不解，老婆婆明明只是一个人，西厢房的床空着，却将他安排在西厢房的楼上。

老婆婆不太爱说话，面部表情也看不出喜怒哀乐，她带他们到了西厢房，登上挨墙的板梯，到了楼上，指了指那张空着的挂着有点发黄的夏布蚊帐的凌波床，又指着墙上挂着的农具等一通呜哩哇啦。班长说：她叫你不要动墙上的东西。”金诚看墙上的东西不但破旧，还蒙了厚厚一层灰，就想，谁会动这些东西。

老婆婆走了。高子和班长一边帮着金诚开铺，高子开玩笑说：“你是因祸得福，我们都打地铺，你却有床睡。”班长也说：“营长都没你的待遇好。”金诚故意说：“好什么，离你们那边那么远，寂寞死了，我情愿打地铺跟你们在一起，要不，我跟你换吧。”班长说：“那怎么可能？领导还不把我骂死？你这是害我哩。”顿了顿，又说：“你休息吧，等下开饭的时候来叫你。”金诚说：“我不想吃。”班长说：“那不行，一定要吃一点，晚上还要开会呢！”

班长和高子走了，金诚横躺在床上，鞋子也没脱。这张床很大，金诚即使脱了鞋横躺着也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