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身世之谜

冯晟坐在窗前的书桌旁，手里握着一张小纸条，那是从一只信鸽腿上取下来的。他知道，随着赵维一天天长大，这一天也就越来越近，但是没想到这么快。于是提笔在另一张空白的纸条上写了几个字，待得墨迹干了，走出房门，从院里的鸽笼里拿出一只鸽子，将卷好的纸条绑到信鸽的脚上，随后将鸽子向天空中抛去，那鸽子径直向西飞去了。

冯晟再一次看了看收到的那张纸条，脸上露出解脱一般的微笑，正要再走进房门，背后却传来一女子的声音：“表弟！”

冯晟立刻回头一看，黄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这小院的门口，黄蓁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走过来：“表弟，你这几天好像有什么心事啊？”

“表姐说笑了。”冯晟说。

“信鸽飞去何处？”

“鸽子在笼子里久了，须放出去一下，不是什么信鸽。”

黄蓁说：“原来是这样，羿哥以前在蒙古草原上猎得的那两只白雕，我因为太喜爱它们，一直给关在笼子里喂养，听表弟这一番话，看来我也该把它们放出去一会儿。”

冯晟惕然心惊，连忙伸手想要拉住黄蓁，却不料黄蓁顺手抓住他手腕，另一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玉箫，向他横扫过来。冯晟出手格挡，黄蓁则顺手夺走了冯晟手里的纸条，随后退了几步。

“风满楼，游子宜速归，莫为山雨所阻。”黄蓁念出了纸条上写的两行字，随后问冯晟，“山雨欲来风满楼，在东胜岛生活得好好的，表弟你这是要回哪里去？你的功夫与骥哥亦不相上下，何等凶猛的山雨，竟能阻挡你的归路？”

“我不是游子，自然无需归去。”冯晟平静地说道。

“赵维？！”黄蓁非常惊讶，“他究竟是何人？”

冯晟回答说：“他的身份我无权透露，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些事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份，大宋御林军崇庆殿值，正七品翊卫郎！”

“御林军的正七品武将，竟然陪着一个孩子躲在这岛上，难道赵维是……难怪赵维落水，人事不省的时候，你那么焦急，他要是真出了事，这座岛上的人恐怕都躲不掉吧？”

“死的人只会是我一个，我平时都是通过信鸽跟她联系，十几年了她不知道我究竟躲在哪里。”

“她又是谁？”

“赵维的嫡母，谢皇后。”

“我爹……知道这事吗？”

“当然知道。”冯晟说，“这里是姑父的地方，我寄居于此，自然要让姑父知道这孩子的身世。”

黄蓁诧异万分：“我爹性格怪僻，竟然也会插手这等事？！”

“姑父不是性格怪僻，而是世俗之人不懂他一个墨者的心境。”冯晟说，“至于他为什么会插手皇族的事，却是为了你和郭兄。”

“什么？！为了我？”

冯晟说：“对，可怜天下父母心，姑父虽然表面上不待见郭兄，但他终究还是你父亲，郭兄乃当世大侠，拥有忧国忧民之胸怀，故而投鄂州军，在襄阳抗击蒙古人，郭兄骁勇善战，深得孟帅（孟珙）的器重，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是姑父担心的是你的忠义社。大宋太祖皇帝当年是篡权夺位，所以大宋历代官家对武将猜忌甚重，怕的就是武将羽翼过丰，郭兄本身只是鄂州屯驻大军的一名偏将，没什么太多的兵权，可你是郭夫人，又是忠义社的掌门人，忠义社下属十数万义军，遍布大江南北，倘若郭兄以后战功卓著，功高震主，你这儿忠义社十几万人群起响应，你觉得官家会不忌惮？在大宋的历史上，上一个与忠义社走得很近的武将，不是别人，正是岳帅（岳飞），最后高宗皇帝对岳帅有多恐惧，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

黄蓁沉默不语，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忠义社是靖康年间太原府和绛州地区自发组织起来的抗金义军，以梁兴、赵云和李进为首领，岳飞北伐的时候与忠义社合作密切，这也成为了高宗赵构忌惮岳飞的原因之一。岳飞被杀害于风波亭，忠义社最终不能获得大宋朝廷的认可，人员组织又散落于各地，但是梁兴等人不忘初衷，将忠义社转为江湖上最大的门派，继续着抗金的斗争。

梁兴是第一代掌门，洪方是第三代掌门，第二代掌门死的时候，忠义社有3人的名望足以胜任掌门——洪方、黄尧和欧阳雷，黄尧当初也是忠义社的成员，只不过后来看明白了大宋朝廷对武将和义军猜忌之深，这才避世隐居于东胜岛，后来娶了冯芸之后，黄尧更是对忠义社的事务概不过问，欧阳雷是回纥人，相比于黄尧和洪方是中原汉人，社众还有前任掌门对他多多少少有些防范，于是一气之下离开了忠义社，返回西域，这样一来洪方自然而然地继任掌门。

金国在最后的岁月里，为了避免腹背受敌，金军加大了对忠义社的打击力度，洪方被当时的大将军完颜承麟设计，不仅人马损失惨重，他本人也身受重伤，多亏当时协助蒙古人攻打金国的郭骥和黄蓁相助才逃过一劫，完颜承麟当即散布洪方已死的说法，意图瓦解忠义社的斗志，危急时刻，洪方将忠义社掌门的信物——当年岳飞送给梁兴的一支竹箫交给黄蓁，以示将掌门之位传于她，由她出面稳定忠义社的人心。黄蓁也不负众望，忠义社佯败诱敌，将完颜承麟引入埋伏，大败金军，保住了忠义社。而完颜承麟剿灭忠义社的计划破产，此时的金国前有蒙古兵，后有忠义社，腹背受敌，皇帝完颜守绪将皇位匆匆传于完颜承麟之后逃走，完颜承麟也是够悲催的，即位不到半天，都城就被蒙军攻破，他带兵迎战蒙军，最终死于乱军。

蒙古大汗窝阔台灭金之后，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南下侵宋的步伐，忠义社也随即开始了抗蒙的历程，郭骥愤恨于蒙古人背信弃义，转身投奔大宋鄂州诸军都统制孟珙，有了朝廷军队的掩护，黄蓁将忠义社的总坛从北边迁到了江陵，后来郭骥协助孟珙收复了襄阳，孟珙就将襄阳的防务交于郭骥负责，忠义社的总部也再度迁入襄阳，直到淳祐六年（即公元1246年）孟珙逝世，王坚接手四川和湖北一带的防御，这时候临安的朝堂上已经有人对郭骥和黄蓁的忠义社有所猜忌，王坚为了保住郭骥，找个借口，将郭骥降为偏将，这才缓和了朝廷对襄阳军的猜忌。

黄蓁既知晓这其中的门道，冯晟所说的确实是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得知历来不理世事的父亲竟然为了自己也不惜参与到皇室的勾心斗角之中，她始终有点不敢相信：“当今官家明面上并无子嗣，朝中都在猜测或许会从亲王子嗣中挑选一位作储君，而赵维本是官家唯一的男丁，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以后的皇位非他莫属，赵维最艰难和危险的时候，你和我爹庇护了他，待到他日，赵维九五之尊，你们就是莫大的从龙之功，即使骥哥和忠义社有一日为官家所忌惮，官家也会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放我们一家一条生路，我爹是这么打算的吧？”

“没错，你果然聪明，洪掌门没有看错人。”冯晟说。

“我爹是为了我，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黄蓁再问。

冯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别处，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自己的打算，最终，他还是决定全盘托出，都到这份上了，有些话说明白了更好，于是他说：“我最初做这件事是为了对别人的承诺，但是后来，我是为了大宋的社稷和黎民百姓。”

黄蓁颇感吃惊，她从来没想到冯晟竟然有这么大的志向，但是仔细想想也明白其中的缘由。冯晟也是江湖门第，拜师于西域一个神秘门派之下，江湖中几乎无人清楚这个门派的底细，她也是从黄尧那儿听说的，而黄尧是从冯芸那儿得知的，后来黄尧的武功招式在冯芸的指导下也颇有些这个门派轻灵洒脱的风格，而冯芸亦不清楚该门派的详情。这个神秘门派始于北宋初年，创建者堪称天下奇才，不仅武艺卓绝，更是精通琴棋书画、兵法和医术，这个门派的嫡传弟子很少，自始至终只有寥寥数人，也从不参与中原事务，但是这些弟子无一例外都是武艺高超且有一技之长的奇人，冯晟也算是该门派的嫡传弟子，他非常精通于兵法，武艺在江湖中也算是一流高手，可是冯晟这样的能耐在御林军中却只是一个正七品的翊卫郎，而一些文人，身居高位也就罢了，丝毫不懂用兵之道，却掌握军政大权，大宋策略上的两大失误——联金灭辽和联蒙灭金，均是出自这帮文人的脑子，偏偏武将地位太低，这让人如何甘心？

黄蓁沉默了半晌，说：“也罢，忠义社自成立之日起，就以‘还我河山’为目标，骥哥也是知晓民族大义的人，当初我们夫妻俩同蒙古人决裂的时候，我只道我们力量弱小，纵使不能挽救大宋江山，也要保住一座城池，如今看来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面前，岂有不抓住之理。”

“你们的力量可不弱小，忠义社十万之众，虽不比朝廷十万禁军，却也是谁也不可小觑的一支力量，殿下如今要回归官家，在朝堂上没有半分羽翼，我冯晟一人就算是金刚降世，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表弟真是好算计。”

冯晟苦笑了一下，说：“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表姐同样聪明绝顶，不过你需要对付的，不过是世俗红尘中的宵小，而我要面对的敌人，连赵维是皇子他们都敢下手，他们有多狠辣可想而知，你踏错一步，尚有回转的余地，我要是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