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约定

“皇后，赵丞相和程御史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快说来！”赵昀急切地问。

“皇上莫急，臣妾自知犯下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谢道清一字一句地说道。

“哎呀，什么责罚不责罚的，你是朕的皇后，不管有什么过错，朕一概赦免，你快说啊！”

赵葵、程元凤、吴潜和董槐等人暗自惊奇：皇后好心思！先自请降罪，皇上急于弄清事情原委、皇后多年的贤名，再加上多年的夫妻关系，皇上肯定连皇后什么过失都不清楚先赦免了，而且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即使皇后后面坦承自己天大的过错，皇上也不能再处罚于她，因为……君无戏言！皇后之前又同御史台通过气，监察御史程元凤也同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商议过，三司均无追究皇后任何过失的打算……也就是说，谢道清现在已经成功地拿到了从皇帝到百官的“免罪”特权！

得到赵昀“赦免”的允诺，谢道清嘴角轻微上扬，随即恢复如初，道声“谢皇上”，随后将13年前事情一一叙述，从齐昭容生下皇子赵维开始，赵维3个月大的时候昭容被奸人下毒所害，危难之际将皇子托付于御林军翊卫郎冯晟，冯晟发现后宫有人与外臣勾结谋害皇子，密报于她，但苦于没有不可辨驳的证据，为了皇子的安全和皇室的颜面，她密令冯晟将皇子带离皇宫，避世隐居，待到她查实奸人的罪证再将皇子带回来，却不料13年过去，当年的案子能查到的线索越来越少，而皇上膝下始终无子，众臣为大宋江山计，上表劝皇上早立太子，她反复思虑，为了皇子的性命安全，决意将此事公开，为世人所知，这样纵使有些许宵小之徒亦不敢加害于皇子。

事情说完了，谢道清又呈上13年前宋慈签名确认的验尸报告，以及这些年来她通过暗士与冯晟通信的所有信件，这其中内容多是案件调查的进展和赵维的近况，随后，谢皇后再拜请罪，并且一一历数自己的“罪状”：“臣妾罪状有四，隐瞒实情，欺君罔上，此罪一也；私召外臣入宫，虽有内监和宫女侍奉左右，亦有失德行，此罪二也；身为皇后，后宫管理不善，未能识破奸佞的阴谋，致使嫔妃横死、皇子身陷危难之中，渎职失察，此罪三也；臣妾无能，不仅未能使案情真相大白，更是未能及时禀明皇上，请刑部和大理寺介入，以致案情离真相大白愈发遥远，此罪四也。以上四宗罪，臣妾愧对皇上和宗庙信任，万死莫赎，请辞后位！”

吴潜、董槐和赵葵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想：以前还真是小看这位相貌平平的皇后的心计和手段了！先前巧妙获取皇帝“赦免”的金口玉言不说，自己还在朝堂上历数自己的“罪行”，而且说得自己是千古罪人一般，这下好了，好话歹话全让皇后一个人说了，御史台的那帮人就算有人想挑刺也没得挑了，所有的“套路”全让皇后给堵上了，谢道清一介女流，已经自省到这份儿上了，站着的、坐着的这一帮大老爷们儿还能再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吗？要是传出去还不让天下人耻笑大宋的文官、御史？而且皇后的罪行哪有她自己说的那么严重？能不能称之为“罪行”还两说呢。自始至终，皇后不仅没有参与、甚至连纵容奸邪之人谋害皇子的行为都没有，反而事急从权，以皇子的性命和安全为重，隐忍十几年查找真凶，这分明是有大功于社稷好吗，至于引外臣入宫什么的，宋慈早就将自己的行程在提刑司备过案了（只不过他耍了点小手段让御史台一直没发现而已），在宫里的时候，皇后全程都有内侍和宫女的陪同，又不是单独与外臣接触，相反，皇后能够在大事发生的时候保护好皇子和皇室的颜面，并且条理清晰地查察案情，那可是相当果断和明智，如何能称之为无能、失德呢？所以，皇后虽然自请废后，但是朝廷上的百官，哪个敢“不要脸”地建议皇帝废后？做人还是要有节操的。

今日大朝，赵葵、程元凤算是见识了谢道清的能耐，如果她今天这番话是以皇后的身份和思维来讲，可能还真就有麻烦了。可是她今日所说的这番话，几乎是把自己作为一个母亲，一字一句都体现了一个母亲护子心切、奋不顾身，而今的大宋朝，朝廷上下皆崇尚朱熹理学、“母慈子孝”，谢道清的话几乎准确击中所有人的软肋，这等心智、这等口才，赵葵不由得喟叹。不过想来也是，后宫是何等处所，没有心机的人是活不下去的，谢皇后没有自己的儿女，却能够20多年稳居后位，皇帝尊她敬她，没点能耐和手段，只凭谢家的背景和已故杨太后的威信，说出去谁信？

于是，赵葵首先开口替谢道清开脱，随即程元凤附议，将谢道清自述的四条罪状一一反驳，另列皇后四大功劳，而且从头到尾有理有据，让人无可辩驳。正当大家等着看贾似道、丁大全等人面色青紫之时，从队列中后方站出一名从四品上官员，朗声道：“陛下，微臣有本奏！”

赵葵回头一看，原来是宗正少卿留梦炎，宗正寺设立于南**时期的北齐，职责是管理皇族成员的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留梦炎身为宗正少卿，平日里趋炎附势，勾结外戚贾似道，着实是个卑鄙小人，此时站出来上奏肯定是准备质疑皇子赵维的身世，进而攻击皇后的用心，此时，赵葵的心里波澜不惊：“留梦炎，尽管放马过来吧，本相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就不姓赵。”

留梦炎说道：“陛下，皇后娘娘虽有过错，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祁王殿下不仅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更是陛下的亲子啊，所以，当下最紧要的，是迎接祁王殿下回朝，而不是追究皇后娘娘的功过是非。”

这一席话着实令谢道清、贾似道双方都惊讶不已，贾似道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他和留梦炎是因为扶持赵孟启做太子一事，贾似道需要一个宗正寺的官员协助，而留梦炎也想往上爬，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同流合污。可是如今贾似道没想到的是，对于留梦炎来说，依附贾似道和赵孟启可以升官，依附祁王赵维和谢皇后也可以升官，而赵维确是当今皇帝的亲生儿子没错，只是离宫多年，要想回到宫里必须经过宗正寺的核实与登记，这对于留梦炎来说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绝佳的献殷勤的机会，岂不是比费尽心思地与丞相、参政知事斗嘴要来得方便得多？就在大臣们纷纷为皇后开脱的时候，留梦炎想通了这一点，果断地抛弃了贾似道，抱上这么一颗大树，谁还要贾似道的拐棍？

留梦炎的一席话，将朝臣争论的焦点成功转移，赵昀也干脆就势下旨，迎接祁王赵维回朝，其他事情延后再议。

且说赵维，作为曾经的御林军翊卫郎，冯晟抓紧时间给他“补课”，教他回到临安之后，面见皇帝和在朝廷百官面前的礼仪和禁忌。

赵维是皇子的事情，东胜岛上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一天，杨衷悄悄找到赵维，他不知道是该叫“赵兄弟”好呢，还是应该尊称一声“殿下”，赵维回过头看见了他，立刻招呼道：“杨大哥，有什么事啊？”

杨衷说道：“哦，是有点事……那个，我想问一下，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临安皇宫啊？”

“当然可以了，这有何难？”赵维满口答应道，自己是皇帝唯一的儿子，从民间带一两个同龄的密友不难，“诶，你跟我一起走，冯叔和郭伯伯他们知道吗？”

“我还没跟他们说，我一个多月前才来的东胜岛，是郭伯伯带我来的……”杨衷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父亲，母亲也在我7岁那年也去世了，我就一直在嘉兴一带过着偷鸡摸狗的日子，招摇撞骗、打架斗殴什么的没少干，一个多月前才碰到了郭伯伯他们一家，郭伯伯对我很好，他说他和我父亲是生死兄弟，带我来的东胜岛，但是从始至终，我总觉得郭伯母对我有敌意和防备，还有郭凌薇，你也知道，她就是个野蛮任性的大小姐，老是伙同武定国、武安邦两兄弟跟我过不去，我呢碍于郭伯母的面子也不好跟她动手，黄岛主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之啊，我在岛上感觉很别扭。咱们这一辈的人里面，就咱俩最合得来，我想干脆跟着你去皇宫里，哪怕做个打杂扫地的也行，也算是有个自在的处所。不过，我直接跟郭伯伯说要去临安的话，有点辜负他对我的一番苦心和照顾，所以啊，我想麻烦你去跟冯叔说说，把我一块儿带上。”

赵维想了想说：“你是我大哥，不管我是不是皇子，你都是我大哥，扫地的粗活怎么能让你干呢？哎，对了，你说你是碍于郭伯母的面子不跟凌薇动手，这么说你能打得过她？”

“那当然咯！”杨衷喝了一口水说，“别说一个郭凌薇了，就算加上武定国、武安邦那两兄弟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我以前在嘉兴经常跟小混混、老混蛋们打架，为了争地盘，那都是抄家伙上的，什么竹竿、木棍、木叉，捞着什么用什么，打赢了就有饭吃，打不赢就饿肚子，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武功自然就练出来了，不过，也看资质，有些人胆小，打架畏首畏尾的，那一辈子都是挨打的份，我就不甘心被人打，也从来都不手下留情，所以我的武功才越练越厉害。”说到这里，杨衷脸上泛起由衷的自豪。

赵维连连拍手说：“那就好啊，你的武艺不差，给我当贴身侍卫不是很好？或者去武学，好好学学带兵打仗，以后当个将军，北伐蒙古，挥师中原，那可就青史留名了。”

“好啊，一言为定！”

“绝无戏言！”说完，两人手腕紧紧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