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逍遥

赵维他们在树林中等了不一会儿，耳听得前方隐隐传来阵阵马蹄声，又过得一会儿，三个举着火把的骑手追着两个小女孩和一个仆人装扮的男子正朝这边而来，那仆人也是够厉害的，两只手一手抱着一个女孩，跑起路来却丝毫不慢，只是他再快也快不过马匹，眼看着就要被追上。

那仆人将两个小女孩放下，叮嘱了她们一会儿，抽出随身的长剑，迎着疾驰的马匹而去，两个小女孩赶紧朝着树林跑来。这一幕赵维也看得明白，这两个小女孩肯定是陆庄主的家人，那仆人是准备用自己的命换取她们逃命的时间。

追来的骑手有3人，见仆人拔剑向他们而来，纷纷勒马停住，其中一人拔出随身的佩刀，翻身下马，冯晟见那人下马的动作，悄声对赵维说道：“他们是蒙古人！嗯，不对，是蒙古汉军！”

“什么？蒙古人，冯叔你怎么知道的？”杨衷惊讶地问。

冯晟说：“看他们下马的姿势和动作就知道了，那是正规骑兵才有的动作，大宋在两浙东路只有步兵和水军，没有骑兵，唯一的可能就是蒙古人的骑兵。而且你看，他们打斗的动作、招式，这分明是久经战阵的士兵，而不是一般的江湖绿林。只是没想到，盯着咱们的不只是贾似道一党，还有蒙古人，或许他们之间还有勾结。”

话音刚落，一个蒙古人佩刀砍向仆人，他不得不挥剑格挡，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那人手里的剑被蒙古人的刀砍断，刀对剑是先天的优势，剑需要双侧开刃，而刀只单侧开刃，同样的长度和宽度，刀的强度远高于剑，自古以来，剑法讲究轻灵飘逸，以挑刺为主，而刀法讲究厚重刚猛，以劈砍为主。所以那仆人和蒙古人这么一下，手中长剑断为两截。

自秦之后，刀便取代了剑的地位，汉武帝在位的时候，环首刀成为汉军的利器，历经千年而不衰。中文定义中的剑自西汉之后，越来越远离战场，到唐代的时候，基本上除了装饰、配饰的作用以外，别无他途，唯有江湖侠客才使用。江湖中人也并非因为剑的所谓“正直”，而是历代官府对刀管控得很严格，在历朝历代都属于“管制刀具”的范畴，并且官府对铠甲的管束比刀剑更加严格，私自持有违禁的刀具，在宋代还只是坐牢而已，可要是私造铠甲被发现，那就是一个死。因为以上种种原因，江湖械斗没有人能披甲，所以大家也都喜欢用剑多一点。可是当使剑的江湖侠客碰上了使刀的正规军，哪怕一对一也没有胜算。

那侠士的剑被砍断之后，只得徒手与蒙兵周旋，3个追兵的其中一人说道：“你在这儿对付他，我们去追那俩孩子。”听这声音，竟是一个女人！没了武器的侠士被一个蒙古人挡住，只有招架之力，根本无暇顾及俩女孩，只能祈求她们躲过追杀。

这一会儿的功夫，俩小女孩根本跑不出追兵的视野，赵维兀自着急，问冯晟：“冯叔，你能打得过那俩人吗？”

“应该没问题，你想干嘛？”

赵维说：“我觉得咱们应该出手救下那俩女孩，她们肯定是陆庄主的家人，陆庄主说不定已经遇难了，陆公子也肯定凶多吉少，是我拖累了他们，陆庄主的家人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冯晟有些为难地说：“可是殿下，蒙古人一定是冲着你来的，你的安全是大家出生入死都要保证的，救下陆庄主的女儿不难，可如果暴露了咱们的行踪，中了埋伏，那可是危及到大宋江山社稷的。”

“冯叔，先别管这么多，无论怎么说，陆庄主也算对我有恩，如果我为了自己的安全，知恩不报，连两个小女孩都见死不救，以后如何能令天下臣服？”

“好吧。”冯晟点点头，从腰间摸出短刀，“莫歧，你保护好殿下，我去救人！”

“放心吧，冯叔。”杨衷答应道。

俩女孩正竭力逃跑，年龄稍小的女孩突然绊住了树根，摔倒在地，另一女孩赶紧回头要把她扶起来，可是眼看后面的人已经近在咫尺，她们已经跑不掉了，追她们的有两人，一男一女，那个女的是一身道姑装扮，像是领头的，那个男的举刀欲砍，却突然“啊”地惨叫一声，那道姑回头一看，她这手下的右臂已被砍断，鲜血直流，倒在地上不住地惨叫，就在她分心的一霎，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高大魁梧的黑影，一道寒光一闪而过，道姑本能地避过，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那黑影就挡在自己和俩女孩之间。

“来者何人？”那道姑呵斥道。

冯晟并不答话，只横刀向她削过去，那道姑左手拂尘、右手长剑，均不敢正面硬挡，只得闪身避过刀锋，冯晟却一刀一刀紧逼而来，官道上那蒙古兵杀死了陆家仆人，看见道姑与那黑影厮杀，立刻提刀赶来，待得近了，纵身一跃，手中钢刀照着冯晟的脑袋劈下来。

冯晟一刀砍向道姑，她避无可避，举拂尘格挡，被冯晟砍断，紧接着抬腿一脚将她踢倒，转身举刀架住那蒙古兵砍来的刀，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冯晟伸出左手缠住蒙古兵握刀的手，向左边拨开，随后调转刀柄，一刀割开了他的咽喉，那蒙兵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抽搐。冯晟夺过蒙古人手中的刀，回手掷出，砍进了先前被他砍断右臂、刚刚挣扎着站起来的另一蒙古人的脖子。

先前倒地的道姑这时候才重新站起来，眨眼的功夫，这个黑影就将两名蒙古兵杀死，武功着实了得，她现在断了拂尘，只能仗着剑的长度跟冯晟打了。趁此机会，赵维和杨衷悄悄跑出来，拉着那俩小女孩跑了。

这一回，那道姑主动攻击，她的剑确实比冯晟的短刀长不少，冯晟也没有披甲，一时间竟连连后退。十几招之后，冯晟突然发现，这道姑的身法、剑法似曾相识，他一刀格开了刺来的剑锋，顺手虚晃一招，两人各自后退了几步。

“天山剑法？！”冯晟终于想起那道姑剑法似曾相识的原因。

那道姑轻蔑一笑：“外人从不识得天山剑法，那咱们应该是同门了？你为何杀我随从？”

“谁跟你是同门？你是蒙古人，我是宋人，你们屠戮千湖庄，我杀两个蒙古人那是理所应当。”

道姑略一思索，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冯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搜遍了整个千湖庄都没找到南宋的皇子，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皇子已经离开，去临安了，就剩姓冯的在这儿了，既是同门，何不亮明身份？”冯晟说。

那道姑说道：“真想不到，我逍遥弟子之中竟有你这样的官府走狗，我的名字，告诉你也无妨，贺兰无忧。”

冯晟哈哈一笑：“我本是宋人，忠于大宋自是应当，倒是你，贺兰家后人竟有你这样卖祖求荣之辈，西夏亡于蒙古，皇亲贵胄皆被蒙古人屠戮殆尽，想当年银川城破，贺兰将军战死，面前蒙古兵的尸体堆积如山，何等英勇，你既是女流之辈，国仇家恨难以得报，不报仇也就罢了，可你如今却帮着蒙古人做事，真真是欺师灭祖！我是官府走狗？那你是什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下三滥？”

“你懂什么？！”贺兰无忧喝道，“哼，我大夏的国事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休得多言，咱们兵器上见真章。”说着她一剑刺向冯晟，冯晟挥刀荡开，却不料她手中之剑十分柔软，被他这用力一挡剑锋竟然顺势弯了回来，贺兰无忧左手捏住剑锋，右手松开剑柄，并顺势一推，长剑竟向冯晟的脖子横削过来。冯晟不得不俯身躲避，贺兰无忧再一脚踢出，迫使冯晟后退了几步，趁这个当儿，她转身遁入树林，逃走了。冯晟唯恐中她调虎离山之计，当务之急是带赵维赶紧离开，所以没有追击。

可是冯晟不知道的是，赵维此时已经处于阴谋和危险之中。被贺兰无忧带人追击的两个小女孩，大一点的那个叫程怡，小一点的那个叫陆云眉，陆云眉是千湖庄陆庄主的亲生女儿，而程怡是陆云眉的表姐，这几日她父母带她来千湖庄串亲戚，却不想遭此大难。赵维和杨衷带着程怡和陆云眉远远躲到了山坡后面，4个孩子坐在地上休息，杨衷最警觉，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个人影朝他们快步走来，杨衷喝道：“谁？！”

“殿下，是我，陆霖。”赵维定睛一看，来人正是陆霖。

杨衷收起了刚刚拔出来的匕首，赵维喊道：“陆大哥，你妹妹在这里！”

赵维话音刚落，程怡突然问道：“赵公子，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他妹妹在这里？”

赵维说：“陆姑娘不是陆庄主的女儿吗？他是陆庄主的儿子，陆姑娘不就是他妹妹么？”

“他不是我哥！我只有个刚满周岁的弟弟，没有哥哥！”陆云眉连忙说。

赵维大吃一惊，他和杨衷对视了一眼，两人一个大叫“不好”，一个大叫“快跑”！赵维拉着陆云眉，杨衷拉着程怡，转身就跑。那个陆霖眼见自己阴谋败露，暗道一声“可恶”，立刻追来。

赵维眼见他们几个小孩子根本甩不掉后面这个人，他只恨自己穿越过来怎么钻进了这么个小孩子的身体，但是所幸智商没有降低，他连忙对杨衷说：“咱们分开跑，他只有一个人，肯定不能同时追两边！”

“好！”杨衷答应着，随即大声喊道，“杨大哥，你往那边跑，我走这边！”说完，杨衷带着程怡往一边跑去。

赵维突然明白，杨衷这是在把自己当诱饵，他知道身后那个陆霖的目标是皇子，所以他故意对调两人的身份，反正黑夜之中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赵维和杨衷两人的衣服、身材也都差不多。

赵维带着陆云眉跑了一会儿之后，回头看看，那人没有追上来，或许真的追杨衷去了？可是那样的话，杨衷还有程姑娘岂不是处在危险之中？陆云眉看后面没人追上来，正担心表姐的安全而着急呢，一道黑影从树后闪出来，朗声道：“祁王殿下，卑职恭候多时了！”这声音，不是陆霖是谁？

赵维一惊，陆霖不仅没有追错路，反而还赶在了他们前面，守株待兔。赵维将陆云眉挡在身后，问道：“你不是陆庄主的儿子，你究竟是谁？陆霖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吧？”

陆霖说：“名字是真的，只不过我跟陆庄主没什么关系，千湖庄的火可不是我放的，那是蒙古人干的，跟我可没半点关系，殿下，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赵维现在明白了，陆霖跟蒙古人不是一伙的，他很可能是贾似道一党，蒙古人也是他招来的：“要我跟你走可以，陆姑娘是无辜的，让她走……”

“不可能！”陆霖说，“她是见过我的，我可不能放她走。殿下，您现在自身都不保了，还是别滥发善心了吧，她父亲自己要掺和你的事，她可不无辜。”

“是吗？哎，冯叔，我在这儿！快救我！！”

陆霖一惊，回头一看，没人，登时回过头来，赵维和陆云眉跑出几丈的距离，陆霖轻蔑地一笑，拔刀追了上去，他一个成年人，想要追上两个孩子还不是简单的事？只不过就在他正要抓住赵维的时候，黑夜中飞来一枚石子，正好打在陆霖的脸上，他惨叫一声倒地。

陆霖爬起来，意识到可能是冯晟找过来了，连忙伸手去抓赵维，准备把他抓在手里当人质，却不料又一枚石子，哦不对，这一次的应该叫石头，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头飞来，正巧砸在他肘关节上，手臂立时脱臼，陆霖还没来得及叫喊出来，膝关节后方上也挨了一块同样大的石头，他一时站立不稳，跪在了赵维面前。

“是谁暗箭伤人？有种的出来！”陆霖大声喊道。

“哈哈哈……”一阵沧桑而爽朗的笑声传来，显然不是冯晟，“宵小之徒，只敢欺负孩童，竟有脸说别人暗箭伤人。”随后从夜色中出来一个人影，衣袖飘逸，步履好似鬼魅一般，倏然间就已经走近了，赵维看到，此人两鬓略有些白发，看起来年过半百，看起来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究竟是谁了。

“不管你是谁，我警告你，不要插手官家的事，否则千湖庄那姓陆的就是你的下场。”陆霖站起来说。

“嗬！好大的口气呀！你还敢提官家，难道是官家让你勾结蒙古汉将张柔暗害皇子？还是说他贾似道把自己当作官家了？”

陆霖惕然心惊，看来自己麻烦了，他立刻转身想逃，却不料迎面一棍子打来，正打在他小腹上，他蜷缩在地上不住地**，这才看清，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彪形大汉，身高看起来不是很高，但是绝对算得上魁梧结实，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见他手中拿了一根七尺长的哨棍，像是早就料到他要跑而等在他身后。

“你究竟是谁？”陆霖痛苦地问道。

“东胜岛——黄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