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兵法精要 暗黑太傅

赵葵接着说道：“……《孙子兵法》共十三篇，分别是《始计》《作战》《谋攻》《军形》《兵事》《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火攻》和《用间》，通篇的精髓，皆在第一篇《始计》之中。始计开头所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你知道这句话说明了什么意思吗？”

“吾知之，这一句是孙子阐述自己对军队和战争的看法，开篇即强调军队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军队直接决定了一个国家是兴盛还是灭亡，也暗含了不可轻言战事的原则。”赵维回答。

赵葵赞许地点点头：“好，兵法之中接下来又讲到：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这一句是孙子兵法中的精髓的一半——五计，哪五计呢？道、天、地、将、法，精髓的另一半——七事，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此乃‘七事’。所以，始计一篇，凡三百三十六字，兵法之精要尽在始计，始计之精要尽在四字——五计七事。”

“然也，此‘五计’，非世人之所谓计谋者，乃计算也。计算敌我胜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当胜算足够才能开战。也就是说，战争的胜负，在两军交战之前就已经确定了，战阵之事，不过是将庙算的结果实际展现而已。”赵维说道。

这一点，他大学选修《孙子兵法》课程的时候讲师就说过，换成后世的语言逻辑来说，就是战争在正式开打之前，就已经胜负明了，就如两个高手的对决，拔剑的那一瞬间，胜负已分。再比如说后世的二战，当东京参谋本部向联合舰队发出“攀登新高山1208”的指令的时候，太平洋战争的结局就已经决定了，美国的工业实力不是日本一个岛国能够相提并论的，不认真客观地比较敌我实力，仅凭一腔“鸡血”打仗，其结果就是被钢铁和炸药活活砸死，绝对的实力差距，是任何计谋都无法平衡的。

……

始计篇，总共就这300多字的内容，赵葵竟连续不断地讲了一个时辰，但是总的来说，赵葵认为，赵维还是学得相当快的了，往往自己提出什么问题，赵维略作思考，几乎都能回答出来，不用他多费心地去解释。

“嗯，好，今天的功课就讲到这儿，算时辰也差不多是午膳的时候了，你将始计篇的内容好好领会一番，结合大宋现下的局势，思考一下如今大宋面对蒙古，优势和劣势都在何处，三日后我来听你的见解。”赵葵说。

赵维起身作揖道：“是，太傅！不过，太傅，我对大宋现下的兵事一概不知，如何能加以分析？”

赵葵说：“这就要你自己去问了，官家的书案上有很多的奏折，你挑选其中枢密院、殿前司和兵部的奏折看一看，大概就可以知道最近的一些情况，至于以前的记载，宝文阁、龙图阁等地方有很多典藏的书籍和存档的奏折，你也可以去多翻翻，你是太子，这些地方都是出入自如的，这是你得天独厚的条件，要善加利用。还有，文阁、太学这些地方的书籍包罗万象，有时间你都该好好翻翻，不要只盯着一两本。你是太子，是储君，以后是要做官家的，具体施政方法，自有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官家不必有所长，但是对任何事都要略知一二，明白了吗？”

“学生明白。”赵维应允道，“太傅，文阁里的那些书籍您都会吧？如果我在其中发现有不懂的地方，太傅可能指点一二？”

“怎么可能都会？我读过的书基本上都可以给你讲解，唯独有一部书籍，我用了3年的时间看完了全部30卷，却连其中的两成都看不懂。”

“哦？这是什么书，竟然如此深奥？”

“沈括所著，《梦溪笔谈》。”赵葵说。

“梦溪笔谈？”赵维突然听到这么个熟悉的书名，“这本书我看过，里面很多东西并不是很难懂啊。”

“哦？”赵葵颇有些惊讶，“你看过？民间本的吧？”他想着赵维才回来几天，官本的《梦溪笔谈》肯定没看过。

“什么是民间本？”

赵葵解释说：“有些书籍，涉及到机密的，就会分民本和官本，民本的内容要少很多关键性的东西，不过即使如此，也很少有人能看懂此书，你是在哪儿看到的？”

“在东胜岛，岛主黄尧的书房之中，他是墨家之人，除了梦溪笔谈之外，还收藏了很多术算和奇闻趣谈之类的书籍。”

“墨家弟子？！”赵葵摇摇头说：“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墨家就逐渐衰落，销声匿迹已有千年，真想不到至今还有墨者涉入朝廷之事……我倒是很像与黄岛主认识一下。”

“那……有机会我跟他说一说，他其实……我应该称他为师父，太傅不会见怪吧？”

“那就得看他究竟教了你一些什么了。”

……

赵葵给赵维留了“作业”，所以当天下午，赵维就禀明父皇，到垂拱殿翻阅近几个月批阅存档的军情奏折，又到翰林院查阅大宋的地域图册，找到与奏折上的内容所对应的地方，大概了解了大宋现在所处的内外形势。从10年前，蒙古大汗窝阔台病死之后，蒙古内部似乎有些不怎么平静，导致蒙古军一直没有大规模南下的趋势，宋蒙边境上双方都是相互袭扰为主，蒙古人有大量骑兵，往往在小规模的遭遇战之中占得上风，不过大宋军队武备精良，只要指挥官不犯傻、不冲动，精锐的步兵队伍是完全可以对付蒙古骑兵的。

自蒙哥即位后，表面上宋蒙双方还是那样小打小闹，但是有些趋势就不太正常了，比如枢密院从去年年初到现在，近两年的时间里，蒙古向陕西、甘陇和关中一带一点一点地集中粮草，对成都府的袭扰也变得更加密集和频繁。赵维将十几份奏折归结到一起，简单算了算，蒙军在成都府路雅州方向、兴元府方向来来回回增加兵力不过5000多，但是粮草储备却增加了至少5万人的分量，蒙古的怯薛军统帅兀良合台、四王子忽必烈还曾经巡视临洮府和京兆府。

赵维记得这段历史的大致时间点和蒙古南侵的大概过程，蒙古灭南宋，关键的战略要地是襄阳，而不应该是成都，蒙哥这时候往四川方向调运粮草，不应该是要对大宋采取行动，而是准备绕道灭大理。蒙古灭大理是从1252年9月誓师出征，现在还有两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征伐大理总共出动了10万军队，十万大军所需要的粮草不是三五个月就能凑得齐的，所以，蒙古人这是在为吞灭大理国的战争积极准备。

大理国在大宋的西南边陲，几百年的时间里，大宋、大理一直都互为友邦，如若大理被蒙古吞并，大宋就陷入了蒙古的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之中，唯一没有蒙古人的方向就只剩下浩瀚的海洋了。以大宋现下的兵力、后勤，自保没有问题，但是绝对无力拯救大理，临时的战争动员，从兵部的奏折来看，预期效果不太好，潭州、鄂州以西的大片地方（主要是湘西、鄂西和广西一带），尤其是靠近大理的地方，山高皇帝远，地方上实行“羁縻”政策（用后世的话来讲，就是土司制度），靠的是地方豪强、名门望族的人来出任相应官职，这些豪强维持当地治安秩序还行，国防动员是指望不上他们的，他们就是一个个的小军阀，这些地方的厢军基本上被他们看成相互争斗的资本。

这样看来，大宋朝周边环境的恶化暂时是没有挽救办法了。赵维觉得，目前大宋应对的办法，首先是要找个机会干净彻底地消灭这些“土司”，让湘西、鄂西和广西这些地方全部归于**朝廷王化之下，也就是进一步加强**集权，其二，西南方向短时间无法挽回局势，那就必须在相反的东南方向做做文章。蒙古与大宋基本上以秦岭-淮河一线为界，无论是蒙古还是大宋，海岸线都不短，如今大宋必须将江南东路、淮南西路、两浙、福建路、广南东路的水师力量集中起来，建成一支统一指挥的海军，以大宋世界领先水平的造船业，打造一支以千吨级战列舰为核心的舰队，可以从海上直接威胁蒙古经济最繁华的河北、山东和中都路地区，逼迫蒙古只能把军力重心放到华北平原，放到防御大宋海军登陆作战的方向上，丧失在西南方向获得的战略主动权。如此一来，一支拥有几十艘风帆战列舰的海军舰队，再加上3、4万海军陆战队，就能拖住至少一百万蒙古军，为大宋处理内部问题赢得足够的时间。

只要大宋能够跳脱蒙古的战略节奏，整饬内部问题，完善各项制度，那么蒙古就再也无法奈何大宋，不过大宋要想北伐中原，还缺一个重要的条件——骑兵。在冷兵器时代，骑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大宋自真宗朝开始，因为西夏独立，失去了唯一的战马产地，骑兵始终无法形成规模，所以对辽、金、蒙的历次战争，大宋无不是被动挨打。

蒙古自然也明白马匹对大宋的重要性，肯定不会让自己境内有一匹战马流入大宋，大理倒是也有马匹出产，可是滇马个头矮小，拉车都嫌它力气不够，就更别想做战马了。大宋要获得战马，只有一个地方——阿拉伯半岛，正好，大宋的航海技术是世界领先的，客观条件允许大宋从波斯引进阿拉伯马，阿拉伯马属于热血马，体格高大，耐力也十分强悍，与古代的大宛马（即“汗血宝马”）是近亲，比蒙古马更好，是再合适不过的战马了。大宋没有适合大规模养马的草场，也没关系，大不了无论战时平时都以大豆、粮粟等“精饲料”饲养战马，也就是成本高昂一些而已，大宋的财力远超蒙古，本土的粮食不够，还可以从爪哇、麻逸、日本、暹罗等地进口，总之不惜一切成本组建一支成规模的骑兵部队。

最后要注意的一点就是，大宋一旦决定北伐，必须一战击溃蒙军全部主力，一鼓作气拿下燕云十六州、甘南要塞和河套平原，只有这样，大宋面对蒙古才算是真的安全了。

……

三日后，赵维将自己对蒙古人即将南下攻灭大理的判断对赵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在赵维讲述自己据此判断的理由的时候，赵葵一直都仔细地聆听，赵维的分析严谨透彻，觉得《孙子兵法》的始计篇他已经完全融会贯通了，殊不知赵维实际上还是靠着自己“先知”一样的特殊优势比较多，21世纪，中国人对宋元战争的全过程进行了仔细的考证和分析，时间节点都是分毫不差的。

赵维在讲完蒙古将要灭大理的判断之后，后面思考的大宋需要采取的措施，他没有说完，只说到了大宋现下在西南方向无能为力，必须在东面寻求突破。他不确定赵葵能不能理解后世的制海权理论，也无从解释为什么自己知道阿拉伯马适合做战马，他后面的战略构思有些过分超前，贸然讲出来会有坏事的风险，只能以后的日子慢慢找机会和借口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战略规划。

“嗯，思路清晰，逻辑严谨，看来始计篇你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孙子兵法》后面的章节我们也可以继续讲下去了。”赵葵赞许地说道。

“多谢太傅赞赏，学生定会努力学习的。”

赵葵停了一会儿又说道：“你对蒙古下一步决策的判断我认为是正确的，余枢密也有这样的判断，他曾经以密函奏报过朝廷，我也向官家提过一次，只是朝中官员大多不谙兵事，官家最近像是龙体欠安，没精力过问此事。罢了，不管大理亡与不亡，大宋都无能为力，此事就此作罢吧！”说完，赵葵长叹了一口气。

“嗯……”

“还有一点很重要，关于你刚才提到的，取消羁縻制度，虽然对国家社稷有利，但是真要实施起来非常麻烦，因为这其中会牵扯到这些那些从羁縻制度中受益的地方豪强，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土皇帝护起食来，可要比疯狗更可怕。”

赵维听完赵葵这番话，顿时心情非常凝重，他觉得赵葵所说的这种冲突“似曾相识”，这不就是阶**命吗？一个阶*灭亡之前，必然会垂死挣扎，给整个国家社会带来的动荡真不是开玩笑的。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放任这些土皇帝继续像一只只蛀虫一样，将我大宋江山啃食得千疮百孔？”

赵葵闭着眼思考了好一会儿，说：“也不是毫无办法，只是手段有些卑鄙。”

“只要不违背‘为国为民’的大道，卑鄙的手段又如何？还请太傅赐教。”

赵葵神情严肃地说道：“利益群体之间的矛盾是无法避免的，所以废除羁縻这事，太子殿下你，不能插手，你得找个替死鬼！而且这个替死鬼还不是谁都有资格，首先一定要在朝中有足够的党羽势力，否则他无法撼动地方豪强联合起来的势力，其次就是，你要找到恰当的机会，也就是这个人他刚好要做类似的事情，你要抓住他急于获得政绩的心理，将就他的计划，引诱他去和豪强对抗，这样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然骑虎难下，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你坐收渔翁之利！而且当你出手的时候，必须要狠、准，彻底铲除两边的势力，只有这样，才能将黎民百姓受到的损害降到最低。”

赵维越听越是心惊胆战，他想不到眼前这位为人师表的长者，竟然可以给一个13岁的孩童出如此“腹黑”的毒计，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虽然从理论上，赵维并不排斥阴谋诡计，但是事情真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涉世未深的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赵葵看出了赵维的表情变化，他能够理解，虽然赵维是太子，但终究还是个13岁的孩童，怕是从未接触过这样的阴谋，恐惧是正常的，只是赵维必须要习惯，这就是皇族，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风光无限。

赵维渐渐地平复了心情，点了点头，他必须承认，这种卑鄙手段是唯一的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赵葵有说了一句话：“还有最后的一点……”

“哦？还有？是什么？”

“如果……你长时间等不到合适的机会，而废除羁縻又迫在眉睫，到时候我可以再替你具体计划一下。”说到这儿，赵葵脸上出现一种很复杂的表情，赵维读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