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鬼子来了（1）

四、鬼子来了（1）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张小舟听到，屋瓦上传来噼噼啪啪的雨声。一场春雨，果真如期而至。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药品没有清点完，杨兰韵死活不肯先回去，和张小舟聊着聊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场春雨一场寒。张小舟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轻轻盖在杨兰韵身上。他自己则站起来，脚步轻轻地走动着，并不断地活动活动一下双臂和脚上的关节，以运动驱除身上的寒冷。

一点多钟的时候，门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他赶紧去开门，然后出去并把门关上。他怕寒冷的风吹进诊所，让杨兰韵受寒。

站在门口，伙计告诉他，药品已经全部清点完毕，并全部装上了汽车和三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的，还有两箱实在塞不下，就送到商行去了，以后有机会再拿，现在要准备起程了。老宋让来告诉他，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张小舟说：“你去拿来那五千光洋，给他带上，以备将来不时之需。我就不去送老宋了，要他保重。”

伙计正准备走，门开了，杨兰韵站在张小舟身后，说：“你还是去送一下客人为好，我不要你陪。”

张小舟说：“老宋一个大男人，不需要我去送。你一个弱女子，又是大晚上的，我是一定要把你送到家的。你进去吧，莫着凉了。”

“快去，不要让老宋耽误了行程，让他路上小心，有时间就来看我。”张小舟对伙计道。

伙计赶紧转身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的春雨里。

其实，张小舟很想去送送老宋的。但这么晚了，杨兰韵一个人在诊所里，而且身边有这么多的黄鱼，万一有个意外，他是不好交待的。而老宋真的是个大男人，并且身上有枪，应该是不会有事的，不去送也没什么。但他必须把杨兰韵安全地送回家，才能回到自己的商行。

装完了车，两个伙计将随老宋一起，把药品送到山里，交给分区，然后再返回到左岸他的商行，协助他的工作。商行里现在有**和另外一个伙计，他是可以放心的。

“拿上东西走呗，我送你回去。”看着伙计走了，张小舟转身对杨兰韵说。

“还不能走，你得帮我把东西埋起来。”杨兰韵说，并把身上张小舟的外套取下来，给他披上，然后又进屋，关上门。

“为什么不相信你爹，而这么相信我嘞？”张小舟道。

“我跟你讲过呗，这事我爹并不知情，为什么现在要告诉他嘞？你是小舟哥哥，我当然相信你喽。而且我也把这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了，还不相信你啵？”杨兰韵道，“这是铲子，赶紧在地上铲一个洞，然后恢复原貌，多余的土你要带走。”

没有办法，多讲也没有用。张小舟赶紧接过铲子，把诊室里一张靠墙的长沙发移开，就开始用力铲土，朝下挖坑。好在沙发下的地面土质，没有被踩紧，锋利的铲尖在脚的作用力下，能比较轻易地铲下去。而外面屋瓦上噼噼啪啪的雨声，掩盖住了铲子铲土时发出的声音。

在铲第一层土的时候，张小舟很小心，他要把地面的原土保持住基本的原形，等下同样盖在上面，杨兰韵看着，明白了他的用心，心里就更加佩服起小舟哥哥来。

铲下去大约有半把铲子深的时候，杨兰韵说：“这么深应该可以了。”这时的张小舟，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腰也有些痛起来，但他仍然坚持住。杨兰韵一说可以了，他就赶紧住手。

杨兰韵把那包黄金拿出来，连同布包一起，放进了坑里。然后，张小舟就把最底下的土先掩下去，按照顺序一层一层地盖好，压紧，最后放最先铲起来的原土，也用力踩紧踩平，再把沙发移到原位。杨兰韵就用扫把，小心地把地上的土打扫干净，用一个布袋装好，准备要张小舟带出去处理。

处理完后一看，诊室里，跟原先没有任何异样。

洗干净手，张小舟重新穿好外套，准备送杨兰韵回家。杨兰韵却突然从后面一把抱紧他，轻声说：“小舟哥哥，这就是我们两人的秘密了。”

“嗯，我送你回去呗，夜太深了，又落雨。”张小舟去扳杨兰韵的手说。

“好呗。”杨兰韵轻声说。就松开双手，就拿起那包泥土，递给张小舟，然后她自己撑开一把伞，吹灯，出门，锁门。

外面，雨已经越下越大了。经过几个小时的奔波，运粮食和药品的车，现在已经到山里，并卸完装到屋里了。

张小舟把杨兰韵送到她家门口，看着她进了屋，这才返回到商行门口。一敲门，**就来了开门。他也一直没睡，在等张小舟回来。

余淑兰原本也一直没睡，但后来实在熬不住，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油灯也吹熄，一直亮着。张小舟轻手轻脚地进去一看，她竟然没有盖被子，就打算给她盖上，轻轻一拉被角，余淑兰却惊醒了。

“什么时候了，车走了吗？”估计她睡的时候，车还没有走，睡着了，也就没人告诉她。

“车早走了，非常圆满，你睡吧。”张小舟道。

“你好像一身都湿了，我给你烧热水洗个澡，要不然会感冒的。”余淑兰从床上起来，要去厨房烧水。

“不用了，最多给做一碗姜糖水喝去去寒就行。”张小舟道。说着觉得鼻子里一痒，忍不住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哎呀，你赶紧脱衣服上床捂一捂，我就去烧姜糖茶你喝。”余淑兰赶紧帮张小舟脱下外套和外裤，推着他上了床，然后赶紧去了厨房。

躺到床上之后，张小舟并没有感到温暖，反而觉得浑身冰冷，并且越来越冷，竟然忍不住打起了哆嗦。他连忙把被子掖紧了一下，那也没有用，哆嗦越打越频繁，身子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床脚和床板都嘎嘎地响了起来。上下牙齿也开始控制不住，咯咯地相互撞击着。

当余淑兰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糖茶进来的时候，赶紧把他扶起来，要喂他喝茶，但他的牙齿总是不听话，根本喝不了。余淑兰去到厨房，拿了一把调羹，一小口一小口地舀起来，喂到他嘴里，他才能吞咽下去。

一碗姜糖茶喝完，哆嗦没有止住，依然觉得冷得不得了，只是牙齿的撞击声轻微了些。

打着哆嗦，张小舟突然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了打游击的山上。北风呼啸，茅草屋四面透风，一床盖不住身体的破棉絮，身体下被风吹得不断起舞的碎稻草，骨头缝里都像被谁塞进了一块块的碎冰块，寒冷由里而外地折磨着他。

枪伤、摔伤、饥饿、长期营养不良，让他二十多岁的身体，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在暴风雨中艰难地前行着。

“冷啊冷啊冷啊，哎呀冷啊！”他就像掉进了冰窟窿，无助地喊着，并且不断地打着哆嗦。在他的脑海里，现在除了寒冷，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的心，也冷得透明起来。

**和小马都睡了，他们也累了一天了，余淑兰不忍心去叫他们，况且把他们叫来也没有用。这时候了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医生，找到医生，也不会出诊。

余淑兰知道，现在除了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没有其他办法。天亮后才能去找医生，给他用药。否则，让他冷一夜，明天一早，病情肯定加重，还不知道会病到什么程度。

想到这，她一咬牙，上床，帮张小舟脱光衣服，自己也脱光了钻进被子，捂紧被子，又抱紧他的身子，让自己的体温，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张小舟冰冷的身体。

慢慢的，张小舟的哆嗦止住了，喊冷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最后变成一丝轻微的鼾声。

余淑兰可不敢睡，情绪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只是当听到张小舟的鼾声，少女的羞赧，像此时赤条条的身体一样，毫无保留地裸露出来。二十多年来，她的身体，是第一次如此紧密地贴着一个男性的身体，而且中间没有任何阻隔地交融在一起。

门外，春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着。远处，传来公鸡喔喔的啼鸣。春天的曙光，即将在地平线上升起。

听到公鸡的啼鸣，余淑兰赶紧轻轻地钻出被窝，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去到厨房里，升火，洗米，准备做早饭。

她现在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必须得为这个家里的男人准备早饭。吃完早饭，男人们又该精神抖擞地应对一天的工作。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吃饭，是没法干好工作的。

天一亮，**就抱着两只箱子进来，说：“姐，这两箱药实在放不下，就拿到这里来了，要收到里间去，送山货的人来了看到不好。”

看到这两箱药，余淑兰真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