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娘子

“马车到了，列好、快列好。

”哪、哪是小娘子吗？”

“小娘子也来了。”

人群欢呼雀跃。

车轮辘辘，沈曲放下双手，踮脚昂首望去，右前方三匹黄马拖着长板车徐徐驶来，车后两骑随行。

马车驶到人前停下，跳下十来人，麻利地从板车上搬下桌台甑桶锅勺等，其后两骑骑者也跨下马来。

两骑马一白一黑，高大神骏；骑者是两个女子，约摸双十年华。

白马女子身姿秀挺，目清如水，面容柔美，肤白胜雪,气质清雅高华，一身紫色劲衣，腰别褐色**，英姿飒爽。

黑马女子脸袋圆圆，明亮大眼忽闪忽闪，抿着小嘴显出两颊浅浅的酒窝，虽少了白马女子那份高贵之气，却添了几分灵动活泼之性，俏皮可爱。她一身绿色劲衣，腰挂带鞘长剑。

二女子缓步行来，在场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小娘子安好，谢小娘子施粥。”

数百人同呼声势不小，沈曲随着微微欠身，抱着拳做做样子。

那白马女子微笑回礼：“各位乡亲，叔伯婶子，来得晚了，累大家久候，小碧，让刘总管开始吧。”

她吐语如珠，声音柔和清脆，好听之极。

小碧就是那黑马女子，乃是小娘子的贴身丫头，她应得一声，转身向马车旁一中年男子挥了挥手，喊了一声。

“不晚、不晚。”自有人喏喏答应。

打眼一扫，排列之人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反衬出风尘仆仆的沈曲一身过于“整洁”，他一头与众不同的板发，尤其后脑显眼的疤痕，令后面之人不禁多瞅了几眼。

沈曲站位靠前，随着前排之人捧碗端粥出列，他才意识到要饭也得自备盛粥的家伙。

等那插队大娘盛了粥，领了张饼走开。沈曲跨前一步，朝着打粥之人嘻笑道：“在下无碗盛粥，粥就不用，多予一张饼就是。”

打粥的是个三十好几的矮壮男子，灰衣小帽杂役打扮，他抬眼打量着沈曲，目有轻蔑：“不盛粥也只得一张饼。”

“喝不上粥，一张饼难以果腹，便多给一张吧，多谢，多谢。”沈曲谗笑如花，硬是挤得脸皮起褶。

“啪“一张饼扔上桌台，打粥男子叫道：“一人一饼，概不多给，休再啰嗦，后面地上来。”

“嘿，”沈曲伸臂挡下上来之人，撇嘴道：“小娘子善名远播，待我们穷困人一向管够吃饱，在下大老远地慕名远道而来，你这伙计却如此做派，是要堕了小娘子的善人名声么？”

打粥男子“唰”地红脸，双目一瞪，手捞铁勺就要发作。

“怎么着？还要打人不成，如此蛮横，是不把小娘子放在眼里了？”沈曲也作色瞪眼。

打粥男子气势一滞，一张脸胀成猪肝色，将铁勺”咣啷“扔入粥桶，怒气冲冲地回首叫喊。

先前那小碧喊话的中年男子应声瞧来，此人就是小娘子口中的刘总管，四十上下，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威严。

那刘总管听清那杂役所喊，眼神怪异地打量沈曲几眼，朝那打粥的杂役点了点头。

沈曲笑容可掬，瞧一眼刘总管，又看一眼那杂役。

那杂役回过头，没好气地又扔来一张饼。

沈曲立即抓起两张饼，他也是饿了，身子一转边走边咬，入口松脆，香喷喷的。

咬下两口，他有所感地抬头一瞥，人群那头的小娘子、小碧主仆美目瞅来，许是听到了听闻了先前的争执。

沈曲赶忙曲身快闪，自到空地后的树林外坐定，津津有味地吃着饼。那饼虽不厚，却大过拳头，吃掉半张饼饥感稍减，整张饼下肚也能混个六、七分饱，他合计着另一张饼留到午后再吃，吃完饼拍拍手站起，见有人喝光了粥，捧着碗又去排队。

他又动了心思：“何不再去领上一遭，那晚饭也有了着落。”越想越觉可行。

把饼往怀里一兜，低头一看放得严实不会被瞧破，才快步混入人丛。

这次排了许久，轮到他时，对面而立仍是先前那打粥的矮壮杂役。

那杂役一眼认出了他，怒瞳圆睁，一把铁勺敲在桶壁”咚咚“作响。

沈曲满面堆笑，拱手作揖道：“多谢大哥予了两张饼，可在下实在饥饿，饼不够吃，请大哥再予一张，感谢、感谢！”

男仆没好气地道：“没饼了。”

“不对哟，篮筐里那不是饼么？大哥若不予，就得令在下饿肚子。饿肚子事小，有损小娘子善名事大，大哥切不可因小失大哟。”沈曲故技重施，一脸坏笑地着看着对方。

“恁得皮厚，快滚，否则休怪俺老张抽你。”那杂役“当”一下将铁勺敲在桶沿。

“老张，”刘总管自后过来，拉过老张低声询问，继而转过头朝沈曲一笑：“这位兄弟头次来此吧？”

“不瞒刘总管，在下昨夜才到，久闻得小娘子乐善好施，慈悲为怀，特意留了一宿，只为瞻仰小娘子仙姿，顺便讨要些吃的。”沈曲笑容更盛，”今日一见，小娘子善名远播，果然不虚。“

“怪不得，”刘总管恍若不懂沈曲话中之意，“小姐乐善好施自是不假，在此周济乡亲也有些日子，像兄弟这般闻名而来的甚多，因为食物有限，为免顾此失彼，能照顾到过来每一位乡亲，小姐无奈定下规矩的，粥管够，饼馍一类干粮只得一人一份，如此方能分得均匀，以防被贪图便宜之辈所趁。兄弟可问问大伙，是不是如此。”

“不错，这规矩大伙都清楚。”

“小娘子心善，免费为大伙提供吃的，有人却不识趣，一心只要多吃多占。”

“贪得无厌，小娘子免费给了吃的，莫要不识好歹。”

“皮也太厚了，老张，狠狠敲打敲打一番，他立马就会懂了。”

“这种人不教训不行，拖出去扔河里，让他清醒清醒。”

……

众人群情激愤围上来，七嘴八舌地纷纷矛头指向沈曲。刘总管是个厉害角色 ，几句话就令沈曲成了众矢之。

沈曲哑口无言，一张老脸通红，埋着头就欲拨腿逃离。

”诸位乡亲且住，且住。“刘总管挥手连招，平息下阵阵讨伐。

他又对沈曲道：“看兄弟谈吐不俗，不似刁钻之人，定是饿得急了，又不明规矩，才会再来讨要。不过先前两张饼已是格外照顾，确实不能破例再给，不过…。”

沈曲擦去喷了一脸的唾沫，抬头看向刘总管。

“兄弟若能借得碗来，倒可以再舀些粥去。”刘总管接着道。

沈曲气闷：到处是穷哈哈，只要能用来盛粥的都有人捡拾，四野一片瓦片也找不到，总不能借别人用过的吧。亲眼看到他人捧着碗钵舔了又舔，他哪敢去借。

在刘总管、老张等人鄙夷的眼光下，他自认倒霉地挤出人群，心想算了，进城去吧。

走出一段，瞅见小娘子、小碧二人身旁簇拥着一群人，与一些老者亲切交谈。

“倒挺随和，”沈曲心有不甘，“要是寻她说上几句好话，说不定又能要给几张饼？“

如此想着，他脚下一转，奔着那头就去，强挤进入人丛，大着嗓门一咳。

等小娘子等人闻声看来，他一甩衣袖，文质彬彬拱手下礼：“见过小娘子，今日诚蒙布施，在下特来谢过。”

小娘子美目流转，贝齿轻启：“此等小事，不足挂齿，可曾吃饱？”

沈曲窃喜，这话问得恰巧，马上应道：“不曾饱，在下饭量大，本欲向刘总管再讨，刘总管却是不允，在下只好来求小娘子。”

“不妨，再向刘总管盛上一碗粥便是。”小娘子柔声道。

“有妨的，”沈曲立即接道：“在下没有碗，又手捧不得，不如再给张饼来得方便。”

小娘子秀眉微蹙，忽道：“你是讨去了两张饼那人？”

沈曲一怔：“是，在下吃不到粥，两张饼实在不够果腹，还请小娘子通融则个。”

小娘子摇头：“刘总管与我说过，予你两张饼已是格外照顾。若是人人都来多领，准备的饼远远不够，就会有许多人吃不到而忍受饥饿，此例不可再开。”

“可是在下实在饿得慌，饼一下肚三、四成饱也不到，饿得紧啊。”沈曲腆脸相求，话锋一转又挤兑道：“小娘子善名在外，想来不是凭白得来，在下这一小小请求应该不会拒绝的。”

小娘子面色一变，杏眼含怒：“你…,哼”，拂袖转身就走，不愿理睬沈曲。

“嗳、嗳，小娘子还未答应在下呢，怎能就走。”沈曲提步欲追。

“粗胚，吃了豹子胆了。”那小碧跳将出来，双手叉腰。

“哪里来的混球，敢对小娘子无礼。”一群老者愤怒地围拢，昨晚在附近交谈的那二位也在列。

小碧丫头气势汹汹，挽起袖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沈曲鼻子就开骂：“你这粗胚年纪不大，有手有脚，无病无灾，不自食其力，偏要死皮赖脸的讨吃白食，一瞧就知是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孬种。快快滚开，若是再要纠缠，休怪我教训得你哭爹叫娘不可。”

说完 ，手按剑柄，作势欲拔。

“还不快滚，小碧姑娘武艺高强，惹恼了她，要你吃不了兜着走。”一群老者也是怒不可遏。

又有许多人围拢过来，有人跑去通知了刘总管，一帮家丁拿起棍棒疾急赶来。即便小碧身边，也早已有人摩拳擦掌要好生教训他一顿，谁让他得罪了众人敬爱的小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