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谈心

闲话茶馆，二楼包间。

孙扬帆把玩着手中的茶壶，眼睛却瞟着一旁的夏花，揣摩着她的来意。

想来想去，孙扬帆只能猜测夏花是为了之前的药品案来的，可这件事早就结束了，她还来找他做什么呢？

“听说张师长这次大胜归来，孙参谋你们五十七旅功不可没。”夏花主动开口寒暄道。

提到这场胜仗，孙扬帆的神色顿时得意了起来，嘴上谦虚道：“夏副科长过誉了，都是委座英明，又有师座指挥，还有弟兄们的奋力拼搏，否则哪能有这样的战果？”

夏花陪着笑了笑，忽然道：“不过孙参谋出去这么多天，可知道前些日子保密局办了一件药品走私案？”

孙扬帆沉重地点头，叹了口气道：“这怎么能不知道呢？听说嫌疑人是我们旅座的警卫班长？这个贺祥，平日看着对党国忠心耿耿，没想到私下里还打着旅座的名号去走私，也怪旅座平日里太信任他了。”

“噢？”夏花惊奇道，“孙参谋竟然也相信，一个警卫班长就敢做那么大笔的药品生意？”

“这不是夏副科长您查出来的吗？怎么叫我信不信呢？”孙扬帆反问。

夏花摇头：“别人信了也就罢了，孙参谋您信了可就不应该了。”

孙扬帆眼睛微眯，问道：“夏副科长是什么意思？”

夏花用盖子拂开了面上的茶叶，饮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道：“上周五，我抓了一个人，很不巧，我意外发现，他也参与了这起药品案。”

孙扬帆脸色有些不悦：“你抓了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夏花耸了耸肩道：“有那么点关系。因为这个人说，五十七旅的孙参谋也参与了这个交易，但是我不信，所以想亲自来问一问。”

“胡说！”孙扬帆一拍桌子怒道，“什么人竟然敢污蔑我？”

夏花随意答道：“国防部副官局中士，吴遥。孙参谋认识他吗？”

这个名字明显戳进了孙扬帆的心里，但他反而压制住了火气，冷笑否认道：“不认识。”

“你不认识没有关系，他说你认识他就够了。”

孙扬帆瞪向夏花：“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他认不认识你，我说了算。”夏花冷笑，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顿了顿，夏花补充道：“何况他现在说的是真话，不怕被人查。”

孙扬帆心中有怒，却不能发作。他脑筋转了转，明白夏花这是在威胁他，可她要什么呢？

“你想干什么？”

夏花轻笑一声道：“之前这个案子本来就是草草结案，其中存在诸多疑点。这可不是普通的走私案，对面的买方是**，这就奇怪了，怎么我们保密局就查不到这其中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呢？”

“而最后交上去的那份结案报告，还是由行动处长顾松柏亲自撰写的。”

顾松柏？听见这个名字，孙扬帆恍然大悟，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以为夏花是看上了顾松柏的位置，于是出言嘲讽道：“夏副科长，我记得你来南京就职也就一个月吧？站稳了吗就想往上爬？”

夏花不在意孙扬帆言语中的轻蔑，耸肩道：“这就不劳孙参谋费心了。”

孙扬帆冷哼，他既然跟顾松柏做了交易，自然会保留一份两人交易的证据，以备某天出现意外，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虽然这件案子已经结束了，但要真把他又咬出来了，也是个麻烦事。

他思索片刻，答应道：“东西我晚上就派人送给你，那吴遥……”

夏花对孙扬帆的配合很满意，爽快笑道：“他认识的人是顾松柏。”

夏花与孙扬帆，算是完成了一笔心照不宣的交易。

孙扬帆交给了夏花一盘录音带，是可以证明顾松柏接受了他们的贿赂并对药品案放水的证据。而夏花则篡改了吴遥的供词，同时逼迫他改口说出了顾松柏参与进来的过程。

完成这些之后，夏花又找到了杜飞煌，顾松柏的嫡系。她需要杜飞煌编造一个顾松柏指使他调查夏叶，捏造夏叶参与药品案证据的故事，来显示自己当初听从顾松柏的命令实属无奈。

出乎意料，杜飞煌异常爽快地答应了夏花的要求。

对他来说，他清楚地知道顾松柏的位置离他太远，他原本跟着顾松柏，也只想坐一坐行动科科长的位置。如今夏花空降，那个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他了，按理说他对夏花应该是敌视的态度，但他却没这么想。

杜飞煌虽然脑筋没有陆风转得快，但见风使舵却是一把好手。他知道若是夏花一个人，她绝对不敢对顾松柏动什么歪脑筋。现在夏花敢动，就一定有大人物的支持。是选大人物还是顾松柏，杜飞煌自然毫不犹豫。

有了杜飞煌的证词，加上吴遥、孙扬帆的证据，夏花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顾松柏在药品案中**受贿，篡改报告。这足够给郑介民一个借口将顾松柏撤职调查，因为买方是地下党，顾松柏又会新增一个通共甚至于就是**的罪名。

处理完一切，已经是傍晚了。

夏花回到家，拿出钥匙打开了夏叶的房门。

夏叶听见外面的动静，坐起身向外看去：“瑶瑶，又该吃饭了？”说完，看清进来的人影后一愣，又重新沉默地坐了回去。

房间的窗帘被死死关住，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光亮。夏花见状皱了皱眉，打开灯，然后关上了门。

“退役手续办好了，之前李瑶跟你说了吧，收拾收拾，过了这段时间，就送你离开南京。”

夏叶闷声问：“去哪？”

“回重庆最好，或者去美国，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出国吗？”

夏叶默默点头：“听姐姐安排吧。”

“恩。”夏花应了声，又道，“之前的事我都帮你处理好了，你的身份就是一个退役军官而已，别再惹麻烦了。”

夏叶再次点头，默不作声。

看着他这副消极的模样，夏花有些难受，但是她必须这么做。想了想，她决定告诉夏叶一些事情。

于是她摸着夏叶的脑袋，轻声问：“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坚决吗？”

夏叶忽的抬起头，双眼盯在夏花脸上，他想知道原因。

“原本我们都是党国的军人，现在你要投共，我又是专门抓**的保密局军官，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抓你不抓？你知道那天我看见你翻我文件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痛吗？”

夏叶撇了撇嘴，虽然想说那就跟我一起走，但最终还是没有敢说出口。

看见他的样子，夏花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无奈道：“立场问题先不说，间谍这条路充满无数的危机，我担心你。”

夏叶哼道：“我是从尸山血海中爬过来的，我怎么会怕这些？”

“可我怕，”夏花苦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军统吗？”

夏叶先是错愕，然后摇头。

“不就是为了你吗？”夏花自嘲一笑，宠溺地望着夏叶，“你是咱们家的宝贝，父亲指着你传宗接代，自然是偏爱你的，这么危险的一条路，他又怎么舍得让你去走呢？”

夏叶不解，下意识问道：“这跟父亲有什么关系？”

夏花想起父亲，想起过往，眼眶终于湿了：“因为，总要有人接他的班啊。”

“接班？”

夏花自嘲一笑：“咱们姐弟两个，你跟着他上前线杀鬼子，而在后方，在暗处，我自然是接他军统的班。”

“什么？军统？”夏叶如遇雷击，愣在当场，他的脑海中出现了父亲的伟岸身影，“怎么可能？”

在他心中，他的父亲夏立桢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拿着武器和战士们一起浴血奋战在最前线。最终他战死沙场，还被蒋介石追授少将军衔。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是军统的人？

夏花没有详细解释他们父亲的事情，继续说道：“你心志太纯，根本不可能适应这个环境，或者说，我怕，怕你会被这个环境所污染。这里不像你们前线，比谁的子弹快，谁的子弹准；我们的生活永远都被谎言和背叛包裹着，许多时候根本用不到枪就已经分出了胜负。不管是父亲，还是我，都不能允许你踏上这条路。”

夏叶沉默。

“还记得之前我问你你的理想是什么吗？我说实现理想可以使用千万种方法，这是真的，但真正最适合你的只有一种。不管那种方法是什么，对你来说，你一定不属于这里。”

“那你呢？你难道就属于这里吗？”夏叶心情有些烦躁，忍不住低声吼道。

“我？我从生下来就注定属于这里，我没有回头路了，你明白吗？”夏花语气中突然有些悲凉。

夏叶看出姐姐似乎有什么苦衷，心中一紧，想到一个可能，连忙问：“是谁拿住了你的把柄吗？我……”

夏花无奈地笑笑，摇头道：“没有什么把柄，但是我有自己要做的事。之前我也跟你说过我的理想，我想要自由。我仍然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我需要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既然是自由，那你为什么还要被束缚在这里？”夏叶不甘地反驳道。

“我不是说了吗？实现理想的方法很多，待在这里也是其中一种。”

夏叶一滞，见说不过姐姐，怒道：“凭什么你只顾自己追寻理想，我呢？我就不可以了吗？！”

“我帮你完成就好了啊。”夏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

“可我们的理想不一样！”

空气凝滞。

我们的理想不一样。

这句话深深地刺进了夏花的心脏，一阵辛酸苦辣喷涌而出，但她只能苦笑，叹道：“是啊，我们的理想不一样。”

何止是理想，夏叶也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重。

“姐，我们一起走吧，”夏叶突然打破沉寂，“什么理想都没有我们一起活着重要。”

夏花笑笑，疼爱地摸摸夏叶的脑袋：“可是姐姐真的不能回头了。”

“可我是个男人！”夏叶突然抬起头，坚定道，“就算你是我姐，但我是个男人。你总是说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躲在一个女人后面的。是，姐姐是比我强，你身手比我好，你留学，你立功，你样样都好。但是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我是个男人的事实！”

说着，夏叶倔强地一哼道：“要说理想，在很久以前，保护你已经成为我的第一理想，相比起来，国家安定世界和平关我什么事！不管爹生前是如何要求你照顾我的，现在的我已经有能力照顾你了。谁说你比我强我就不能照顾你，说到底，虽然你是我姐，也不过比我早出生一分钟而已，当初我要是争点气，你现在也该叫我哥哥！”

夏花第一次听见弟弟这样说话，第一次听见他表露自己想要照顾她的心声，心中泛起无垠感动，听到后面，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掉下：“什么男人女人的，这些话等你找个女朋友对她说去吧。我是你姐姐，就永远是你姐姐，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即便夏花心中感动，但不论夏叶在想什么，在说什么，要做什么，她的决定都不容更改，夏叶必须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