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春梅把珍珠发卡小心翼翼地捏在手心。天哪！这可是一枚珍珠发卡……

春梅打算趁妈妈不注意，把发卡藏到床底下的那个泥罐子里，那个泥罐积着厚厚的灰尘，它被主人彻底遗忘了，用来藏发卡真是最好不过了。

走进家门，“叨叨叨”，春梅看到妈妈正在水缸板上切猪草，妈妈围着一张旧到拉毛的围裙，头发凌乱，脸色蜡黄，嘴角起了一圈火泡，她的眼皮总是低垂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春梅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去观察过妈妈，眼前这个女人眉头深锁，焦虑而憔悴，让人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春梅张开手掌，光彩丰盈的珍珠发卡静静地躺在温热的手汗中，高贵美丽，它与这房子，与辛苦操劳的妈妈，与握着它的这只手，都是那样格格不入。

春梅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能够配得上这个珍珠发卡，衣服洗得没了颜色，裤子已经穿了几年，短得拎到了小腿肚子上，鞋邦子也凄凉地开着一个口。小翠阿姨说女人只要舍得霍出去，就什么都会有，可妈妈这辈子有什么没舍得没霍出去的，除了一群孩子外，她得到了什么？小翠阿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春梅想不明白。

如果把这么漂亮的珍珠发卡藏到一个脏兮兮泥罐里，它和一块石头有什么区别呢？这个发卡让春梅有了新领悟，环境可以改变事物本身的价值，不合时宜的存在，是唐突尴尬的。

春梅有想过把这个珍珠发卡还给小翠阿姨，因为它让春梅对自己更加自惭形秽了，但这个念头冒出来一瞬间后就打消了，她舍不得！

美好的东西不能藏着，藏着它就什么都不是了。傍晚的时候，春梅约上自己几个要好的小姐妹来到山坡下面的桃林里，她迫不及待要炫耀自己的珍珠发卡。

小姐妹们应约来到桃林，有带着弟弟妹妹来的，有赶着羊来的，也有把家里的大水牛都拉来了。春梅自豪地把珍珠发卡拿出来的时候，那一片响亮的惊呼声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看看，看看，有没有见过珍珠，想不想要珍珠发卡！”春梅得意洋洋地把珍珠发卡举在小姐妹的眼前晃啊晃……

“想要又如何，天上会掉下个珍珠发卡来吗？”小姐妹们争抢着春梅的珍珠发卡把玩。

春梅说:“想要不难啊，我们一起到城里去工作，赚很多的钱，那样就可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哩！”

“我们也想到大城市里去啊，可我妈妈说到城里找工作难于上青天，少做白日梦了。”

“我妈妈说，要去就让我哥去，女孩子不该出门。”

“春梅，你问小翠阿姨了吗？我妈妈都问起来了，能不能介绍我哥哥到城里去工作。”

“可是，小翠阿姨说那些都是手工活，只要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小姐妹们七嘴八舌的，春梅也很为难，工作的事不是她说了算的，要是她能说了算，肯定把自己要好的小姐妹，小姐妹的哥哥弟弟都带出去，大家伙一块多热闹啊！

“那怎么办呢？我妈妈是不会让女孩出门的。”

“我妈也是。”

这群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可爱的小姑娘，有的爬到桃树杈上，有的背靠桃树站着，有的坐在桃树下面的草地上，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微风“哗啦啦”地从树梢上吹过，头顶上亮出了一片湛蓝的天空，牛儿羊儿悠闲地啃着青草，弟弟妹妹拍了叮在牛屁股上的牛虻，玩蚂蚁搬家去了。

春梅说:“你们都认命了吗，以后就像我们的妈妈，风吹日晒一辈子在泥土里刨食，像只老母鸡一样邋遢。”

大家都沉默了，这有什么不对的呢？乡下的女孩子，家里把读书出人头地的机会都留给男孩了，女孩除了到年纪就结婚生孩子外，还能做什么？

“不然，我们敢怎么办呢？”大家都很迷惘。

“我们要改变命运，男人可以做的，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春梅急切地说。

“我们都没有出过门，城市对我们来说太遥远太陌生啦，想都不敢去想，更别说去了，再说我们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拿什么去呢？”

对于这些女孩来说，城市这个词向来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更别说要到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就算春梅学着小翠阿姨把城市这地方吹得天花乱坠，她们也只能把它当成海市蜃楼。

“没钱可以借呀，小翠阿姨那里有的是钱，将来赚到钱马上还给她就行了。你们看这么贵重的珍珠发卡，小翠阿姨说送给我，就送给我，你们知道她有多阔气吗，哪天我带你们去见见她，有什么困难就跟她说，她是个热心肠的人，一定会帮助你们的!”小姐妹们总是这样犹豫不决，什么时候才能进得了城，春梅急中生智想到了好主意，她把自己的小姐妹都介绍给小翠阿姨认识，小翠阿姨是大人，大人说的话她们肯定会相信的。

春梅口中的这个小翠阿姨仅仅用了一个珍珠发卡，就把云溪村这一群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给钓上钩了，她们很快就在小翠阿姨的鼓动下哭着闹着要进城去。

春梅要跟小翠进城的事情当然也瞒不住艳红了，艳红坚决不同意春梅进城去找工作，那个女人黄鼠狼给鸡拜年，果然憋着一肚子恶毒的坏水，现在她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艳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坏女人来祸害云溪村的这些孩子，她挨家挨户地上那些女孩的家里去劝说，劝告她们的父母绝对不能让孩子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走。

但是云溪村在这档口突然爆炸出一桩丑闻，金鑫和金洪家的那个女人相好上了，全村人一片哗然，金鑫一贯以来都以好男人自居，这回可把他自己的脸给狠狠地打了，云溪村人从心里嘲笑他，嘲笑这个平日里人模狗样假正经的伪君子。

艳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她的好心好意都变成了吃醋报复，原来已经对艳红的话深信不疑的人，现在都开始怀疑她的居心了，怕艳红为了她的个人恩怨毁了自家孩子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