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小翠面露愠色，金洪不敢再作声，她是老姚的人，是画皮里面的女鬼，一张**的表皮下隐藏着一张狰狞可怖的嘴脸，自己没必要去招惹她。

金洪闭上嘴用手指划拉着粗糙的桌面，想起这张破桌子还是父母留下来的遗物，往事就慢慢浮出了脑海。那年他十三岁，金明十岁，父母一年间相继病死，他和弟弟就这样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那时候正闹着自然灾害，大家都在忍饥挨饿自身难保，没有一个亲戚原意收留他们，他们就像是两条被抛弃的流浪狗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仓惶和恐惧。为了活下去他们学会了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惹人嫌，招人恨，云溪村的人都视他们为祸害，但云溪村还是包容了这两个祸害，到底没忍心把这两个为祸乡里的小混混驱赶出去。他们偷东家拿西家像过街老鼠一样恓惶地活了几年，长大后他们有了胆量就上外面去偷去抢，有回在街市因为偷钱被人抓了现形告到了云溪村，还是老何去赔人情把他们保回来的，老何那时候还是云溪村的**，说话很有份量。这里终究还是有点人情味的，只有在这里他们还能感受到一些冷硬的温情，这里是他们的根，虽然他们只能算杂种，但如果这条根烂了，他们就真成了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这次小翠吩咐金洪兄弟去找老姚接头，正遇上在国道边开饭馆旅舍的李老板来找老姚，李老板是个油头粉面的娘娘腔，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腋下都牢牢地夹着他那个油亮新潮的黑皮包。

李老板一进来就焦躁地告诉老姚说他旅馆里有两个女孩跑了，有几个开大货车的司机嫌他店里没有漂亮姑娘陪酒，扬言要换另外的地方去吃饭了。顾客是上帝，这可把李老板给急死了，他让老姚尽快帮忙找几个女孩过去顶替。

老姚掏支烟递给李老板，自己嘴里也叼一根，“哔”划根火柴把两个人的烟都点燃了，慢幽幽地抽上一口说:“算你运气好，这两天我这里正好有几个女孩要过来，你既然着急，就先给你带过去，不过……。”

李老板急问女孩的相貌怎么样？

老姚说:“这个你放心，都是百里挑一的货色，就是介绍费要提高一点了。”

李老板点头说:“只要货硬，钱可以加点，最好是那种小地方没出过门的小姑娘，小地方的人老实不敢乱跑，大地方的人太灵活，不好控制。”

老姚说:“这回都是山沟沟里的小妞，没见过世面，保证走出去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像绵羊一样温驯。”

李老板听老姚这么说表示很满意，爽快地交了一笔订金给老姚。老姚用手指蘸着唾沫贪婪地数好钱，塞进上衣口袋里，笑眯眯地对李老板说:“李老板办事就是直爽，我们以后要多多合作！”

“好说！好说！”李老板又跟老姚扯了几句金洪听不明白的客套话，就鬼鬼祟祟地急着走了。

李老板走后老姚又得意洋洋地把钱掏出来重新数了一遍，然后对站在边上的金洪说:“看到没，想赚大钱就跟着我好好干，干好了一个都不会亏待你们。”

老姚斜着脸对金洪咧开嘴笑，露出几个布满黄褐色像生了铁锈一般的大门牙，肮脏得令人作呕。

金洪不自然地对老姚笑笑，心里疑云窦生，老姚和那个李老板刚才根本不像是在谈招工，倒像是在谈一桩油水丰厚的大买卖。他直觉那国道边上的饭馆旅舍里面肯定藏着不能见天日的大猫腻，这件事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的多。金洪下意识捏紧拳头，紧张得手心里直冒热汗。他承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类，但除了偷偷抢抢外还从没想过要伤害人，偷盗抢劫失个手顶多判个三五年，贩卖人口是多大的罪他不清楚，闹出人命来是肯定要被枪毙的。虽说他活了三十来年也没活出个人样来，但他还是愿意好好地活下去。再说他们要是把云溪村的姑娘这样拿来祸害，云溪村的人是不会放过他们兄弟俩的，这是条不归路，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了。

昏黄的灯光微微地颤抖着，一群小虫子围着灯泡不停乱撞，灯下这个女人的脸是那么雪白，白得没有一丝血气，配上那两片涂成血红色的嘴唇，整个就像僵尸一样阴森恐怖。

这个女人真可怕，她正引着自己和金明往一条万劫不复的深渊里走去。金洪想想就后怕起来……

而金明这时却摩拳擦掌跟小翠筹划着怎么样才能把人顺利带出去，他正做着一个即将发大财的大美梦。

金洪和金明偷树被刘保成闹到了派出所后，又因为偷了刘瘸子的钱被刘瘸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在这种风头上，云溪村是待不下去了，兄弟俩不想饿死就只能跑到县城里重操旧业。

在县城那段日子他们晚上睡在桥洞里，白天就在火车西站附近徘徊，瞄准那些往返两地跑生意的客商下手，那些做生意的人口袋里最鼓，得手一回，妥妥吃上十天半月没问题。有了钱他们就下饭店住旅馆，没钱再去住桥洞，想办法弄钱，他们就这样在火车站附近混了两个多月。

有一天他们在火车站偷了小翠的钱包，被老姚一伙给抓了，小翠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是惯偷，让老姚好好教训他们。老姚这时手底下正缺办事的人，就问他们兄弟要手还是要发财，兄弟俩被吓得屁滚尿流，当然要发财。

老姚笑着说:“不用怕，既然要发财就是自己人了，要发财么，也很简单，你们只要帮我朋友的饭店里招几个女服务员就行，人招到就给分成，以后就不要在火车站偷偷摸摸的了。”

金洪当时想招几个女服务员倒不难，云溪村在家闲着的女孩子多了，能帮她们找到活干，那也是好事情，还以为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没想那么多就应下了。

如果不出意外，春梅明天应该从外婆家回来了，小翠正跟金明合计，准备明天就去通知各家，人到齐后天一早就走。

金洪此刻心乱如麻，他要是临场反悔，老姚必定不会放过一个知道内情的人，那么他和金明怕是连命都难保了，可他又实在不忍心把云溪村那些单纯可爱的女孩子送进虎口里去，如果这些女孩不是云溪村的，他可以不管，但这些女孩都是云溪村的……

金洪后悔莫及，他悔不该把小翠引到云溪村来，如果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去，他心里就不会有这么深重的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