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秀兰来到凤仙房间，凤仙正抱着儿子坐在床沿，身上穿着一件不十分合体的红格子外套，袖口盖过了大半个手背，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刚哭过。

秀兰问:“凤仙，爸爸妈妈都回去了，你怎么不出去送送他们呢？”

凤仙张大眼睛看着秀兰，眼神苍白无助，嘴唇**了几下，想开口说话，又紧咬着嘴唇，想哭却忍着。

秀兰知道凤仙回娘家住了一段日子后，更舍不得离开父母了。老赵夫妻肯定是吩咐过她许多话，她这样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人看着更心疼。

“安安，”秀兰用手指轻点安安那吹弹可破的小嫩鼻子，可爱啊！这一团小粉肉真叫人疼到心坎里去了。

“凤仙，我给勇敢起了个小名，叫安安。勇敢， 勇敢，叫着太拗口啦，叫安安吧，平平安安，多好！”

凤仙欣喜地点了点头，秀兰从凤仙怀里抱过安安，逗着他玩。

“秀兰，你在这里……”追云走进来，手里抱着个小枕头，看到秀兰似乎有点意外。

“妈，你来得正好，我给勇敢起了个小名叫安安，你看好不？”

“好，怎么不好，小名么，有个叫着就好。”

追云把小枕头放到凤仙床里，对凤仙说:“以后孩子就跟着你睡了，晚上睡觉警醒着点，别压着，别冻着，你当妈了，明白不……带孩子一定要仔细点，晓得没？”

凤仙看了看床里的小枕头，茫然无措。

“妈跟你说的，听清楚了没？”追云再问凤仙。

“妈，晚上让凤仙自己带孩子，能放心么？”凤仙这样一个半傻，怎么能懂得带孩子，秀兰想着，心就提到嗓边来了。

“哎……”追云叹口气，很无奈的语气对秀兰说:“妈是也没有办法，我这两天腰痛病犯了，躺在床上想翻个身都难，没办法帮凤仙带孩子了。还有呀，爸最近胃不好，常常半夜里喊疼，喊难受，一侧里一侧外的睡不好，这孩子带我那里吃不消啊！”

“可凤仙她没带过孩子……”

“你生孩子前也没带过孩子，不也顺顺当当两个带过来了。做了，就会了，不去做，永远都不会。这孩子总归是要他妈妈带的，带几日就上路了。放心吧，让凤仙带几夜再说。”

“凤仙啊，”追云再嘱咐她:“小孩子夜里睡觉时要把他的头摆正喽，不着总歪着头睡，要睡成歪脖子的，记牢，要记牢！”

追云拢了拢她脑后那个顺贴贴的发髻，出去了，两只脚掌轻飘飘的，落地听不见声音。

追云做事向来都能让别人踏不进去，秀兰也无可辩驳，这孩子以后就得由凤仙自己来带了。秀兰看着凤仙那迷糊的样子，操心她能不能带好安安。

凤仙带孩子，秀兰怎么也睡不着觉，安安老是哭，哭一阵，歇片刻又哭一阵。

“凤仙怎么弄的，安安这样哭不歇？”秀兰推着保成问。

保成睡得正死，被秀兰硬推醒，烦躁不耐地说:“小孩哪有不哭的，你也太劳心了，睡觉吧！”

“也没见过这样哭不歇的，”秀兰自言自语。时间已经是午夜，秀兰感觉眼皮沉重得睁不开，那边的哭声这时又停下来了，还是等明天再去看吧。秀兰困得不行，把灯拧黑，躺下身子先睡了。

过不了多久，一阵声嘶力竭的婴儿啼哭声，又把秀兰给吵醒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窗户外面起了风，呼呼地从屋顶上刮过，嚓嚓的落叶声清晰可闻，冷空气来了，马上就要进入冬天。

不行，得过去看看。秀兰想:这样折腾到天亮，大人小孩都吃不消啊！

秀兰从抽屉里摸出手电筒，披上衣服来到保平家门前。

“保平——开门——开门——保平——”

“嘎——”门开了，来开门的是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的凤仙。

“凤仙……安安怎么了？”

秀兰急忙跑进房间，孩子被扔在被面上，鼻涕眼泪哭成了一堆，保平正蒙着头在床里边睡着。

“保平，你耳朵聋啦，没听见安安在哭啊！”什么人嘛，这样也能让他睡得着，秀兰看着就心里就冒火，这孩子光是女人生的么？

安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凤仙心疼，抱着他一起哭。

“凤仙啊……孩子哭了你要哄哄他，他哭，你也哭，这算怎么回事哩！”

秀兰从凤仙怀里接过安安，拍着他的背轻轻地唱着:“风不吹，树不摇，宝宝要睡觉，好宝宝，要睡觉……”

安安渐渐静下来，枕在秀兰的臂弯里睡着了，小鼻子不时呼呼抽嗒着，好可怜的模样。

秀兰抱着安安，轻声对凤仙说:“凤仙，安安我带过去睡，你快到床上睡一会，天都要亮啦。”

秀兰把安安抱回家，推醒保成，让他把身子往床里边挪挪，腾出点地方来给安安睡。

“这床本来就挤不下了，你还把别人的孩子抱过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保成见秀兰把孩子抱回家来了，嘟嘟囔囔的意见很大。

“这是别人家的孩子么？他这样哭，你们能装睡，我可睡不着。”

秀兰把安安放在自己身边，轻柔地**，说来也怪，安安在秀兰身边甜甜地一觉睡到天亮，一点都没吵闹。

接下来的第二天 ，第三天……每天都这样，安安跟着凤仙就哭闹个不停，秀兰一抱过来，他就不哭，天天如此。保成晚上被挤得不能翻身，一个姿势躺到天亮，躺得腰酸背痛。

保成苦不堪言，责怪秀兰说:“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连个觉都不能好好睡，这日子没法过了。”

秀兰无奈，便去找追云商量，希望追云能再帮凤仙带一段孩子，等孩子长大一点就好了。

追云推说自己腰不好，带不了孩子，说:“孩子哭几句没关系，你让凤仙她自己带着就好了，哪个孩子不是哭哭长大的。”

秀兰只能把安安交还给凤仙，孩子总归该他妈妈带，自己家里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这不是心有余力不足嘛，没办法呀，能怎么办？就这样吧，孩子他奶奶都不管，她也装聋作哑过得了。

安安跟着凤仙就是哭闹个不停，凤仙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好，一晚一晚，儿哭娘也哭。第一夜，秀兰咬着牙不去管。第二夜，她又咬紧牙死忍着，心却让安安哭碎了。到了第三天夜里，秀兰不管不顾地又把安安抱了回来，对保成说:“我跟安安架块木板睡地上，不会吵着你的。”

秀兰心疼孩子，其实，保成也不忍心，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毕竟是保平的孩子。保平娶了这样一个老婆，他的人生也够悲哀了，当嫂子的都愿意帮衬他，他这个当哥哥的能说什么？

保成坐在床边，看着秀兰忙忙碌碌地打地铺，现在已经入冬了，地上怎么能睡人。保成深叹口气，对秀兰说:“要不，咱就把地换了吧，再盖间房子。”

秀兰抬头惊讶地望着保成，果断地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