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绑架

滴答，滴答。阴冷潮湿的空气，混合着略带霉味的气息。

滴答，滴答。黑暗冗长的走廊，只有一束光线在晃动。

耀目的钻石耳钉，在微弱的光线中，闪耀出夺目的光彩。

光亮照在半张英俊的脸上，依然英俊无比。一只白净的手在那张脸上轻轻拍了拍，用力抓住那刀削般的下巴，又不屑地扔下。

“你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都这么护着你。”手的主人不屑地直起腰，轻轻嗤了一声，“还真是个看脸的时代，就连老爷子也对长得好看的小白脸毫无抵抗力。”

光线换了一个角度，密闭的空间显得更加幽深：“老板，时间差不多了。”

脚步声铿锵，却渐渐走远，光线随着脚步远去，终于完全消失。房间里，只留下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一串略显冰冷的话语：“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

黑暗，人类最原始的恐惧。没有生命的气息，有的只是无尽的死亡的寂灭，以及无法往生的怨念。包容一切的黑暗，藏污纳垢地包容着人类一切的负面情绪。悲哀、恐惧、卑鄙、嫉妒、仇恨、下流、憎恨、怀疑、自私、憎恶……一切没有色彩的词汇，在这里都好像找到了亲人一般，互相吸引，互相争夺。

终于，归于一片死寂。

好累好累，明轩从来都不知道，人可以这样的疲倦。身体好重好重，仿佛一动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提不起来。大脑中一片乱哄哄的响，眼前的光线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终于陷入了一片漆黑。身体有些冷，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下堕的身体不可遏制地战栗，咽喉仿佛被人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奢侈起来。仿佛进入了时空隧道，明轩再次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稚嫩的身体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进退不得。翻倒的轿车，变形的座椅，破碎的玻璃，迸溅的鲜血，司机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以及苍蝇慎人的嗡嗡声。脑子里什么也不能想，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耳边提醒：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是谁的声音？温柔而又动听。在那些冰冷的岁月里，怀抱着幼小的他，在死亡边缘挣扎。

是谁的声音？温暖而又凄清。在那些挣扎的日子里。温暖着孤独的他，向悲哀之海潜行。

是谁的声音？坚强而有韧性。在那些死亡的威胁里，鼓励着羸弱的她。奔真相彼岸前进。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场景，如同梦魇一般紧紧跟随。明轩时常觉得，自己始终没有离开那辆车，始终处在随时将要丧命的边缘。明轩不停的问自己，下一秒，到底会怎么样。车身突然颤动了一下，车窗外的世界一片混乱。原本已经无所依凭的身体，仿佛再次坠落深渊！

明轩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看到的依然是一片黑暗。和无数个夜晚一样，这样满头冷汗的从噩梦中醒来，努力感受劫后余生带来些微侥幸。还好，只是梦。他伸手去擦拭额上的汗水，但是手，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突然张大，瞳孔一瞬间缩至针眼大小，全身汗毛瞬间站立，全身衣衫瞬间被冷汗湿透。不是因为看清楚了眼前的东西，更不是因为刚刚那个缠绕多年的噩梦。而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发生的一切！

他们被绑架了！就在回程的途中。

据点吧的老板娘被当场逮捕。王技术员在原本应该属于罗静的手机上，发现了两组完全不同的指纹。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老板娘的真实身份，但很显然，答案不会很远。严峰带领二队回了分局，去处理冯涛逃走的事情。让明轩等人自己开车回学校。一路上气氛有些压抑。其实也很正常。谁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那几个平时和邓科不是很和睦的学生，借口租的车太破，自己打车离开了。面包车里只剩下了七个人。

邓科，杨明，秦越，韩弈，明轩，林汀，以及韩杰。

失去严峰的保护，让韩弈有些心焦。反而是明轩，完全没有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在回程途中依然一刻不停的胡说八道。

后来发生了什么？明轩有些记不住了。他只知道，自己说得正高兴的时候，韩弈一脸紧张地盯着窗外，林汀饶有兴致地和自己聊天，秦越杨明都捂着耳朵，表情凄惨。接着呢？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随着剧烈从撞击，明轩迅速地失去了意识。

对，不会错的。

他们出了车祸！而且很显然，不是一起意外事故。

恐惧，在黑暗中蔓延。不仅是因为目不能视的不便，更是因为身处在密闭空间里，那种压抑的感觉。

对，他不是被人蒙上了眼睛这种幼稚的桥段，更加不是被人绑架准备勒索钱财这种烂俗的情节。他只是被人绑架了，并且放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棺材！

明轩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棺材。

他被人活埋了吗？

他还有好多事没有来得及做，瞎了！

突然，从明轩的左手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看不见，明轩还是感觉得到，身边的人就是韩弈：“闷蛋，是你吗？回答我！”

韩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即使在这种倒霉地方也让人听着舒心：“明轩，是我。出了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一醒过来就在这里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四处摸索。他所处的是一个窄小的四方形盒子，摸起来的手感类似于棺材。他脑中幻化出木乃伊电影中的场景，一排棺材立在墙边，每个棺材里都用布条缠着一具木乃伊干尸。“闷蛋，要不是听见你的声音，我还以为自己被活埋了。”他的声音里带出了一丝失落，显然对自己居然不是被活埋而略感失望。

“你作死别带上我们！”邓科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只是他有些急眼了，声调偏高。

明轩刚想反驳两句，却感觉到自己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哎呀！”

“怎么了？”韩弈的声音很关切。

“这里好像有个按钮。”明轩伸手去摸，但是身体没掌握好平衡，踉跄了一下，一脚踩在那个东西上，“我去！”

灯，突然亮了。镇流器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声，电流在跳泡和灯管儿之间，穿梭了几个来回，终于点亮了这一片黑暗。

遮挡视线的黑暗瞬间被取代，最先出现在明轩眼前的，是他踩在脚下的按钮，和旁边的一行字：选择去留。明轩莫名其妙的抬起头，又一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古老的白炽灯，灯管儿已经十分老旧，一端已经被乌丝熏得发黑，只能发出昏暗的光。破败的墙壁上布满龟裂的纹理，开裂的油漆已经剥落，连墙角的蛛网也挂满了灰尘。房间里只有一道门，四面都没有窗户。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十几平米的房间里，并排立着七口棺材一样的方形柜子。柜子四壁透明，可以清楚看到，每个棺材里都有一个人！

林汀、邓科、秦越、杨明、韩杰、韩弈都被分开禁锢在透明棺材中。几人已经醒来，神情都有些惊慌。

“这是哪？”杨明抱住头不可置信地嘶吼，“我们怎么会在这！”

这个封闭的箱子连个缝隙都没有，内部光滑到苍蝇上去都会劈叉。被这么一个透明的棺材禁锢的人，再正常也觉得自己不正常。

明轩一咬牙，用力砸棺盖，发出砰砰的声响。棺材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无法往生的怨恨，将他们紧紧包裹在中间。明轩心中突然有种想法，这可能只是一个开始，还有无数的难题在后面等待着他们。即使现在冲破牢笼，也只是从小小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而已，他们所在的，是一个准备好的囹圄，或许是凶手早就预备下的局。

“砰，砰砰！砰砰砰！”不安的人们开始垂死的反抗。

“砰，砰砰！”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轻易妥协。

“快住手！”

说话的是韩弈，从来都是平静淡漠的他，此时的脸上竟然有几分惶恐和焦急。他指着明轩头顶，胸口紧张地起伏。

明轩顺着韩弈的手指，抬头看，惊出了一身冷汗！

棺材顶有一个沙包，沙子堆在棺材盖的一侧，沙包的大小和棺材相当，足够将棺材填满。沙包下面的红色LED灯已经亮起，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机关已经打开。不过看样子也知道，如果明轩破坏了棺盖，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道缝，沙子也会顺着缝隙灌进棺材里！到时候……不敢想象。

明轩面色惨白地看着旁边同样面色惨白的同伴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好，闷蛋发现得比较早。”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兴趣，接着明轩的话往下说。

最旁边透明棺材中，杨明突然踹了棺壁一脚，咬牙切齿：“妈的，是谁在恶作剧，让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挨着他的棺材里，邓科瞪了他一眼：“行了，这不是恶作剧，谁会这样恶作剧。”

房间里一阵沉默。

“谁手机在身边，报警！”“不行，没信号。”“我也是。”“我也是。”“有干扰，信号好像被屏蔽了。”

房间里陷入新一轮的沉默。

灯光突然灭了！

几人几乎同时惊呼。因为墙上突然出现了一排荧光文字：七人只能留一人。

“一个，只能留一个！”林汀的声音带着哭腔。声音里充满了的恐惧。

明轩是明白了什么：“所以按钮旁边，才写着选择去留！我去！我已经按了。”他慌忙地摸了摸地上的按钮，略显沮丧，“还带这么玩的，是看我们刚刚闯关太容易了吗？”

“我们都得死在这，死在这！”“都是韩弈这个倒霉鬼！”“电话，电话，快报警。”“冷静一点，根本没有信号！”“那，那怎么办，怎么办？”

“闭嘴！！”

恐惧在不断滋生，即使是意志坚定的人也没有办法消除恐惧。更何况，他们都是些年轻人。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灯又一次亮起来。

邓科咳嗽两声，拿出学生会长的威严：“大家都冷静一点。只要有人出去，就还有转机。”

明轩立即附和：“对对对，有赌未为输。”看着正好挨着自己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的林汀，“别害怕，一定会有转机。”林汀看看明轩，又转头看了看那边同样陷入沉默的韩弈，默默点头。

邓科点头：“不错，快点想办法放我出去。我们不能一直等着。”

杨明突然插进来：“等等？为什么要放你出去？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出去，谁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救我们。不行，要出去也得是我。”

明轩着急：“不管谁出去，总要选一个呀。”

“你都已经没得选了，少废话。”杨明瞪了明轩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

“什么选不选的，你也太自私了。”“你不自私，你按呀。”“我是会长，自然是我救大家。”“正因为你是会长，才应该发扬风格。”“你太自私了！”“虚伪！”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挨着他们的秦越突然插进来：“要不，你们把这个机会给我？”

两人一起转头：“滚。”

秦越撇撇嘴，靠回棺材里。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隔了一小会儿，杨明突然摸着脖子，略带疑惑的问：“说起来，你们有没有觉得，呼吸有些费劲。”

几人对视，都开始抚胸口摸脖子。韩弈神情凝重，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争吵的两人：“棺材空间密闭，氧气有限，自然会呼吸困难。若不离开，会闷死。”他对着刚要开始尖叫，刚准备歇斯底里一把的众人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悠着点，氧气有限，越激动，死得越快。”

原本准备宣泄一下情绪的几人，同时停止动作，房间瞬间死寂。

林汀忍不住开始抽噎：“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韩弈看看她，表情变得柔和了些：“哭，耗氧量大。”

明轩提高音量：“抓紧时间啊！我们必须选一个人出来，来不及了！”

目前状况未明，除了意外“牺牲”的明轩，谁也不敢轻易放弃生存的机会。如同杨明刚刚说的，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出去呢？如果绑架犯够狠，真的让七人只能留一个。主动放弃的人，会是什么结果呢？被沙子活埋？因为缺氧憋死？几人互相对视，谁也没有下手。

韩弈看了看墙上的字，深吸一口气，突然踩下按钮。头顶的LED灯亮起红色的光芒。韩杰神情大变：“小弈哥，你……”

韩弈：“争吵无益，剩下的只是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