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自私

争吵没有给事情带来任何进展，只是在无尽的争执中消耗了大家的时间和生命。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是，有几人会放弃。明轩的放弃是自作自受，韩弈的放弃是选择使然，韩杰相信两个哥哥的选择，而林汀，却是鬼使神差地相信了一个错误的任性。

人都很自私，生死面前更是如此。能够无私地将机会留给别人的，只有爱。或许，林汀心中早已明白会是这种情况。如果只有她和韩弈，她会毫不犹豫地将机会留给对方。因为她知道，韩弈不会放下她不管，这件事她以前就知道了。

杨明和邓科吵了一会儿，呼吸变得愈发急促了。吵架这种事，最消耗氧气。杨明心中也明白，但是他更明白，把生死交给别人是一种多么愚蠢的做法。尤其是在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出人命的情况下。他一眼看到旁边，幸灾乐祸围观的秦越，吼：“你在那等什么呢。还不快按！”

秦越不吱声，贼溜溜的眼睛在邓科和杨明两人身上打转。

“他在等。”邓科的声音也有些喘，“等我们耗尽氧气自动放弃。”

秦越笑得奸诈，话却说得轻描淡写：“我可没有说，是你，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邓科气结，呼吸更加急促了一些。

平时在学校里，秦越和杨明总是跟在邓科背后，跟屁虫一样溜须拍马的。杨明是副会长，家中也算有钱有势。而秦越只是个旅店老板的儿子，和有钱人家差着不知道多少个台阶。平日里，三人称兄道弟，秦越都是感恩戴德。邓科说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邓科一度认为，秦越是一个没有自我，任人摆弄的木偶，谁知道，秦越竟然如此狡诈。看来，这些年被当做木偶摆弄的，或许是他自己也说不定。

林汀蜷缩在一角，尽量平缓了呼吸：“再争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不，是全军覆没。你们就不能男人一次？”

邓科看杨明，一脸鄙视：“关键时刻，你还不如女人。”

杨明撇嘴：“咱们半斤八两，少来这套！”

两人的声音都已经虚弱无力，甚至没有多少力量穿透略显结实的棺材壁。按照目前的状况，两人没办法挺过三分钟。

秦越再次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洪亮：“你们这么争执下去也没有结果。就像林大美女说的，就不能男人一次？”那声音之欠揍，连韩弈都情不自禁地看向这个平日里圆滑度日的家伙，人不可貌相啊。

或许是被人背叛，或许是被人欺骗，两人心中的气愤已经超过了逃出去的欲望，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四只眼睛同时看向略带得意的秦越。那眼睛如同要滴出血来，四只血眼此时看来如同恶魔之目，似乎随时择人而噬。两人异口同声：“闭嘴！”

秦越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撞在棺壁上。

灯光再次熄灭。

黑暗中，传来秦越绝望的惨叫。他头顶上，象征着留下的红色灯泡，毫不意外地亮起。

七盏灯，已经亮起第五盏。

林汀闭上眼睛，笑得虚弱。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因为刚刚的哭泣，氧气消耗得有些多。如果就这么在缺氧中昏睡过去，会不会在迷迷糊糊中安然死去，是不是可以带着那些她不愿背负的使命，永远的长眠。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回到了那个男人身边，回到了那个令她一直梦魇，却一直不愿醒来的噩梦里。

黑暗中，明轩的声音充满绝望，似乎是生命尽头，倾尽全力的呼唤：“你们就不能，相信别人一次吗！”

“信他，还不如信头猪。”邓科哼了一声，“他根本不想救我们。”

“你说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吧。”杨明的声音时断时续，“想独自逃生的，是你自己……”

**片刻，邓科妥协：“好，我保证，我离开以后，会立即来救你们，否则，让我自食恶果，作茧自缚。”

杨明切了一声，已经虚脱无力：“我还敢发誓呢！如果我不想救大家，只想自己逃走，就让我永远困扎这里出不去！”他无力地笑着，“谁信啊！你信么？”

一阵窒息的沉默。

水滴缓慢地从墙壁的一角流下来，在地上积出一小滩。一滴，一滴，一滴。一小滩水变成一大滩水，向一侧流走。水滴依然缓慢地流下。一滴，一滴，一滴。水滴落地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竟然变得异常激烈，竟然超过了那震耳欲聋的呼吸声和几欲裂胸的心跳声。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一点一滴的消耗着，大家的生命。

韩弈一手抚着胸口，另一只手在眼前划拉两下。乱窜的金星，在他眼前列着七星北斗阵，绕着不知道哪个北极星，在他眼前转来转去。摇摇头，二氧化碳中毒的现象已经非常明显了，伸手扶住棺壁，双腿已经软到无法支撑身体，渐渐坐下去。生命已经走向了尽头，可是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完。他还没有帮助老师完成他的心愿，他还没有救回凌墨，他还没有告诉家里人他不是天煞孤星，他还没有好好保护明轩……不，明轩恐怕又是受到自己连累了吧。

其实他知道，真正自私的人是他自己。

他虽然放弃了离开的权利，但他心中明白，所有事都和那个神秘人有关。所有事，都是自己连累的。自私，毁了自私的人，同样毁了一切。请原谅我，到了生命的尽头依然无法诚实的面对自己，说出道歉的话语。请原谅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怯懦的懦夫。

韩弈无声地张开嘴，说着只属于他自己的遗言。他已经无法出声了。想来，大家已经和自己一样，倒下去，只是一两秒钟之内的事。

“滴——”一声提示音响起。黑暗中亮起六盏红灯。

黑暗中，邓科紧张的声音传来，虚弱却充满恐惧：“不！不！不！！！！！”嘶哑、绝望、恐惧、无助，原来人死前发出的声音，这么复杂。原来，死亡并不那么遥远。

“我赢了，我可以活下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杨明的声音带着虚弱和意外的惊喜。生与死，成与败，对与错，黑与白，竟然在转瞬之间反转数次。生命最后一刻竟然如此精彩跌宕，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紧接着，机械攒动的声音出现。韩弈闭上了眼睛。一切，终于结束了。

六盏红灯同时熄灭。机械攒动的声音，因为耳鸣而变得异常遥远。黑暗中似乎传来砰砰的敲击声，和杨明绝望的嘶吼。

韩弈耳边已经嗡嗡作响，缺氧和二氧化碳中毒，已经让他头昏眼花四肢麻痹，根本无暇理会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股清冽的空气迎面而来，这让韩弈怀疑自己已经产生了幻觉。

指端传来轻微的痛感，仿佛新鲜的血液，冲破重重阻隔，闯入早已麻痹的四肢。那种感觉如此不真实，不真实到让人怀疑是否身在梦中。听力逐渐恢复，心跳声、呼吸声，甚至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在敲击着耳膜。韩弈活动了一下手指，突然有了一种活着的真实感。

“不，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黑暗中传来绝望的惨呼，让人的全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的立了起来。韩弈从已经变了音的嘶吼中，辨认出这是杨明的声音。那种痛苦和绝望，透过声音扎在每个人的心上，一下一下，扎得人心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灯光再次亮起，房间里的情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所有人的棺材都打开了，原本萎靡不振呼吸困难的众人，因为新鲜空气的流入，而胸口起伏的深度呼吸。只是，杨明的棺材依然紧闭，只有他的棺材，和刚才一样，连一条缝隙都不曾打开！

韩弈突然意识到，一切都错了！他们被“只能”二字左右，以为留下的是唯一的生路，谁知道，留下的是人命。成全他人的人，按下了按钮，给自己换来了生存的机会；自私自利的人，坚决不肯为别人放弃，输掉的却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此刻的杨明脸部充血，疯魔一般敲击着棺盖。从希望的顶端，跌落绝望的谷底，让这个平日里自私跋扈的天之骄子，瞬间变成了失落的恶魔。他伸手扒住棺盖，修剪干净的指甲，在棺盖上抓出萨拉萨拉的响声，让听到这声音的人，都忍不住后脖颈冒凉气。那双如要滴血的眼睛向外努着，似乎随时可能破眶而出。平日英俊的脸庞，此刻看来如同地狱鬼魅。

“救我，救救我！我错了，我不该只想着一个人逃走，救救我，别丢下我！”杨明凄厉的叫声，虚弱却令人毛骨悚然。他刚刚说过的话还在耳边，仿佛只用了一秒钟，就让诅咒发誓变成了现实。大家不是不想救他，而是因为缺氧手脚无力，根本无人有能力救他。此刻的他，作茧自缚了。

杨明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只剩下怨毒的眼镜，盯着棺材外重获新生的同伴们。

会被诅咒吧，如果不救他的话。

可是，谁能救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