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幻灭

现在想想和顾萱的唯一一次见面，还真有意思。

顾萱约小雅出来见面，小雅不知深浅，就把表哥拉上作陪。其实袁长河也奇怪，顾萱身为张天的前女友，把现女友约到外面，到底是几个意思？**还是交流？

见面的地方在一家水饺馆子，顾萱竟然有车，兄妹俩是提前到的，眼看着她把一辆白色的日本车停在外面锁好，才大大方方地进来。要知道，世纪之末的中国，车可比房子还贵，老百姓都是买得起房子买不起车。

预想中的火药味没有出现，顾萱长得漂亮，人也和善。关键是兄妹俩实在没想到这么漂亮还有车的女人会选择一家饺子馆请客。顾萱坐下后，熟稔地对老板娘说：“花姨，我要一份猪肉大葱的干饺，你们呢？”

小雅拘谨地说：“随便吧，和你一样。”

袁长河看了看菜单，要了一份韭菜鸡蛋的，不过是汤饺。

饺子做得很快，三人大眼瞪小眼，还没等气氛尴尬起来，饺子就上了桌。

顾萱分开一次性筷子，见对面两人瞪着她，好笑道：“先吃饭再说事，我饿了。”

吃了一半，顾萱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说：“谢雅，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把你叫出来。”她斜乜了一眼刑警队长，风情无限，“不过，你倒是小心，就不能和我介绍一下？”

小雅简练地说：“这是我哥袁长河，当警察的。”

“警察？”顾萱这才仔细打量了袁长河两眼，旋即笑笑，“那还真是巧，说不定我以后有事得找警察哪，那警察同志，给我留个号码吧，记住，是你的私人号码。”

袁长河本来不想给的，经不住美女的软磨硬泡，无奈投降。顾萱输入号码，用手机打了回去，确定无误后，才满意地挂断，说：“本来有些话只想和谢雅说，既然袁警官也在，倒是可以听听。”

她顿了顿，筷子在饺子上戳了一下：“谢雅，你应该知道我和张天有过一段缘分，张天和你说过吧？”

“说的不多。”

“大概到什么程度？”

“只知道你的名字，其它的基本不了解。我问他，他不肯多说，问多了还冲我发脾气。”

顾萱嗤笑一声：“呵，张天还真是一点没变，臭德性。”她把叉着的饺子吃了，擦擦嘴，“我请你吃一顿饭，再送你一句话：小心张天。”

小雅有些茫然：“你什么意思？”

“张天这个人，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顾萱又望望刑警队长，“总之，我没有证据，不敢乱说，我也不想深究，毕竟我还想多活一段时间。”

小雅悚然道：“你别吓我！”

顾萱笑了笑：“你要是当我胡说八道就算了，哦，你知道张天有个表妹吧？”

小雅更是茫然，一半是因为不知情，一半则是因为顾萱说话太跳跃了：“张天从没有跟我说过他有表妹，这怎么了？有问题吗？”

“问题……的确是有的。”顾萱打哈哈，模糊起来，忽然对一旁倾听入神的刑警队长抛了个媚眼，“不过我是不想掺和的，一切就拜托袁警官了。”

“我？”袁长河比表妹还茫然。

顾萱已经站起来，指着袁长河道：“你是我们三个中唯一的男人，付账吧。”

“我？”袁长河又指了指自己，满脸古怪。

“我请客，你付账，就是这么简单。”顾萱哈哈一笑，走出了饺子馆，开车门时一回头，冲刑警队长一个飞吻，然后进了车里，打火启动。

望着日本车远去，被数度调戏的袁长河却陷入了沉思：这娘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在一个月之后，得到顾萱死讯的一霎那，再度涌入刑警队长的脑海。

“河儿，吃饭了！”奶奶的叫声打断了袁长河的所有思绪，他无神地应了一声，心里想被堵了一块什么。

第二天，他和奶奶到姑妈家看望小雅，其时天色刚蒙蒙亮，奶奶手里捂着鸡蛋，没几步路就到了。一般谢母这时候已经出门上班了，但因为小雅的关系，她托一起上班的姐妹和厂子里请了假，决定在家照顾女儿。

小雅醒了，但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在院子里扫地，老人家上去把外孙女的扫把夺过来，推着人进了屋，嘴里还在埋怨：“你看看你，经过那么大的事，不好好歇着，干什么活？”

谢母在一旁苦笑道：“这丫头犟，我拦都拦不住。”

袁长河瞅准机会说：“奶奶，姑妈，你们平时都有事，我也请假了，就让我照顾小雅吧，你们要是忙的话，也不至于让小雅一个人在家，我可以给小雅做饭。”

这倒是好事，获得通过。老人家将鸡蛋塞到外孙女手里，怜惜地摸着小雅的脑袋：“你这丫头可遭罪了，不过没啥大不了的，男人多的是，这个不行咱就再找，可别再瞎了眼看上那种坏种了。”

小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姥姥，我懂的，我早就放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袁长河承担了照顾表妹的任务。

姑妈上班去了，奶奶去外庄给人干活了，袁长河把姑妈家的院子扫了一遍，见中午了，便动手做饭。小雅坐在屋门口，见此说：“哥，你别麻烦了，烧点水就行，我没什么胃口。”

袁长河执意熬了一点粥，兄妹俩捧着碗靠在一起，小雅说：“哥，这样真好。”

“嗯？”

“小时候也是这样，什么都不想，该吃吃该睡睡，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你说的……是猪吧？”

“哥，你怎么这样啊！”小雅打了他一下。

袁长河笑着承受了，犹豫片刻，才说：“小雅，你还记得顾萱吗？”

小雅对这个名字印象还算深刻，立即道：“顾萱？是不是那个人的前女友？”

连“张天”这两个字都不愿意提了，看来还是没有完全放下。袁长河摸着鼻子苦笑，点点头说：“没错，不过顾萱已经死了。”

似乎受到了惊吓，小雅差点把碗打翻，还好有袁长河帮她托着，小雅茫然了一会儿才把眼中的焦距找回来，看着表哥问：“顾萱死了？”

“嗯，刑警队给我的消息，因为我和顾萱见过面，还留过电话。”袁长河说，回忆关冬对他说的话，“具体死因，和你说太多估计你也听不懂，大概就是没有外伤，窒息死亡，被人抛尸在外。”

“凶手是谁？”

袁长河没有说话，反而又问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顾萱和我们见面那次，说了一句特别的话？”

小雅想了想，然后摇头：“我记不清了。”

“她那句话只有四个字。”

这下小雅才想起来，捧着碗有点害怕地确认：“小心张天？”

袁长河没有说话，小雅道：“难道凶手是……”

“没有证据，我也不敢乱说。”袁长河摇了摇头，“不过，我已经让刑警队把目标锁定张天了，如果真是这小子，那就太好了，我一定亲手把他送上法庭！”

小雅沉默了一下，把碗放下：“哥，我头晕，进去休息一会儿。”

袁长河站起来，拉住表妹：“怎么了？”观察她的表情，“你不会还同情那个混蛋吧？”

“我没有，我真的不舒服。”小雅挣扎了几下，由于身体尚未恢复力气几近没有，在刑警队长的钳制下，她完全没有挣脱的希望。

袁长河盯着她，放开了手：“傻妹妹，无论你和张天有怎样的情缘，无论你是否忘记他，你要记住，你不可能和他回到从前，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犯了罪，我身为一名警察，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他抓回来！因为，他伤害了我最爱的妹妹！”

小雅沉默地进了里屋。

躺到床上，小雅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袁长河进来看了看，给她掖好被角，才轻步出去。

小雅做了一个梦，分不清好坏，只知道是迷宫，层层叠叠，怎么也走不出去。

没有人，只是一片混沌。

小雅走了仿佛一个世纪，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大河，她奇怪地喃喃自语：“河？”

奔腾的大河怒吼咆哮，河水混浊，小雅走上前，蹲下来用手探了探，河水很急，而且很深，如果没有工具的话，根本过不了河。她抬头看向彼岸，一朵花在盛开，又是一阵喃喃自语：“彼岸花开，彼岸花？”

彼岸花，盛开在不可触及的别处。

她笑了一声，明白了，抬腿向回走，只是走了几分钟，又不甘心，回头去看，那条大河竟然还在眼前。小雅停止了，咬着嘴唇站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向下游走，去找源头，或者找浅水区，水流不急的地方，照样可以过河。

她双掌合什，向天祈佑。

梦境之外，袁长河也站在奶奶家旁边的桥上，看结冰的河面，若有所思。

这条故乡的河流已经到了干涸的地步，不过只要有一场暴雨，未必不能起死回生。袁长河还记得，有一次暴雨下了几天几夜，河水暴涨，孩子们都聚到桥上或河岸不远的树林里看热闹，大人们都谨慎地看着孩子们，保证不让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出事。

树林里有许多坑，有的坑灌满了浑水，不深，肯定淹不死人。当时还是小屁孩的袁长河、小雅以及村上几个伙伴，把衣服脱个精光，到坑里嬉戏，把全身弄得跟泥猴儿似的，回家后还遭到奶奶的训斥。

袁长河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时一个青年扛着铁锨从桥上走过，从侧面看到他，略有疑惑。他看过去，也觉得熟悉，青年把铁锨放下，指着他道：“你是……”

刑警队长从青年的面部轮廓中，隐约回到了旧日时光，他当警察后很少回来的，就算回来也只匆匆待上一两天，就见几个亲人而已，便试探性说出了一个名字：“松涛？”

青年同时也说：“大河！”

袁长河这才确定了，上前打了他一下：“你小子，变化不大啊！”

“你也一样，听说你在长河当警察，嘿，真没浪费了你的名字，真跟长河有缘！”

松涛全名张松涛，小时候瘦得跟竹竿一样，怎么吃都不长肉，没想到长大了……袁长河细细打量，这小子还是一样，小时候瘦得像竹竿，长大后瘦得像**。

松涛说：“这离过年还有个把月哪，我听说当警察忙得很，咋就这么快回来了？”

“有点事儿，我陪我妹妹回来的。”

“你妹妹？”松涛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是谢雅吧，她也回来了？听说她跟她对象也到长河了，听谢家婶子说，好像连结婚的事都谈妥了，啥时候办喜事？她那个对象来没来？”

袁长河脸色一僵，默默地拍了一下松涛的肩膀：“别提她那个对象了，已经黄了。”

“黄了？”松涛见对方脸色不对劲，没敢多问，转了话题，“大河，你回来得正好，大刘和老牛也回来了，晚上咱们到街上喝两杯怎么样？”

“好啊，这么久没见，我也想和你们说说话。”

“说定了，可别晚上就被一个任务叫回去了。”松涛调侃地说，又扛起铁锨，摆摆手走了。

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松涛刚走，袁长河就接到了刑警队的电话，关冬在那头说：“袁队，你说的张天确实不对劲，不过还没有找到证据，我看你还是回来一趟吧。”

袁长河还担心着小雅，犹豫再三，听关冬说得急切，只得道：“好，我回去，不过我是挂假回去的，不销假，办完了案子我得回来，你和宋局说清楚。”

“得嘞，只要老大你回来就行了。”

回到小雅家，小雅已经醒了，在哭，袁长河惊讶地进了屋，见她泪流满面，过去扶住她肩膀：“你这又是怎么了？”

小雅抹了抹脸：“没事儿，就是做噩梦，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袁长河无奈地叹息一声，说起见到了松涛的事，又说晚上会和松涛几人聚会，小雅说：“好事啊，哥，你去吧，不用担心我的，六点多我妈就回来了，让我妈给我做饭了。”

“还是我来吧，你是病人，不能饿着。”刑警队长拍拍表妹的头，起身去厨房鼓捣。

做好了饭，姑妈也回来了，袁长河把事情一说，让姑妈和表妹吃饭，自己去找松涛。

大刘和老牛在松涛家已经聚齐，几人笑闹着，勾肩搭背往街上走。

要过年了，每个人心情都不错，四人在外面点了火锅，一人一瓶啤酒，老牛说：“大河，你小子能啊，不仅当了警察，还是刑警队长，这么年轻，以后当局长也是手到擒来的吧？”

“你们可别抬举我，我这人不收贿赂的，而且我在长河，可管不到宋城的事。”袁长河半开玩笑地说。

“当警察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你小子要是真能干点实事，那当然好，要是和那些黑心烂肺的官儿一样——那我们小老百姓也治不了你。”大刘笑嘻嘻地说。

松涛对瓶吹了一气，才慢悠悠地问：“大河，怎么的，不是做兄弟的瞎打听，谢雅回来，是不是因为她那对象的事？黄就黄了，大不了再找一个。”

袁长河夹了一口菜，默默地放到嘴里咀嚼，大刘和老牛估计也听松涛说了，松涛这货嘴上没个把门的，尤其是喝点酒，敲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事都能给你抖搂个一干二净。

“小雅啊，识人不清，有她的错，不过主要的错，还在她那个对象。”袁长河开口，“那王八蛋在外头有女人，临到和小雅谈婚论嫁了才爆出来，原来都有半年了，小雅一直蒙在鼓里。要不是我是警察，你看我打不断他的狗腿！”

三个伙伴一起唏嘘，大刘若有意若无意地说：“当初我妈还说要向谢叔家提亲，结果还不等有个音讯，谢雅就跑到外面去了，一去就是几年，回来了也好，看清了一个男人的面目。”

松涛和老牛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大刘是喜欢小雅的，袁长河的嘴唇抵着啤酒瓶口，见大刘向自己看来，笑了笑道：“你说得对，虽然为我那个妹妹不值，可是她能好好的回来，就很好。”

大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相信袁长河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却顾左右而言他，只能说明刑警队长并不打算将表妹托付给他。好在袁长河还做不了主，大刘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过小雅这次回来，又能待多久呢？如果她要是再决定走出去，他能否阻止？

喝多了酒，大刘起身去店后头的田地放水，袁长河跟着站起来，说了一句：“等下我。”

两人并肩站在寒风中，解了腰带，大刘没有主动凑话，袁长河却有意地说了一句：“你不了解情况。”

大刘去看他，袁长河抖抖那话儿，又轻轻地说：“如果我妹妹并不是纯洁的，你还会喜欢她吗？”

“大河，你什么意思？”大刘笑了，提起了裤子，“咱们一起玩到大的，有什么不能直接说？是不是谢雅和那个男人住到一起了？我又不是我爸妈那一代人，不会介意的。”

“情况比你想的还严重，小雅她——流产了。”袁长河见大刘听到后，瞳孔缩了一下，他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我不能瞒你，所以你得自己考虑清楚。”

袁长河先走了，大刘的手僵硬地停在腰带上，他虽然只有初中文化，这时候竟然想起了课本上见过的一个词：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