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阿朵被赶出山寨，辗转来到桃花村，她盘缠不知何时丢失，连干粮也没了，自己也不知道脸上已是白一块黑一块，此时已饿得摇摇欲坠，可临近曾家却偏偏徘徊不前，女孩儿天生具有的羞怯和矜持让她犹豫不决，我进去了该怎么说呢？

“呀，一个叫花子？”身后传来一个小孩的喊声，阿朵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约五、六岁的男孩，左手举香喷喷的油炸粑粑，右手正指着她喊叫：“呀，还是个女的，女叫花子，女叫花子。”

阿朵气道：“我不是叫花子。”小男孩道：“你就是，你就是，叫花子，臭叫花子！”阿朵扬起手掌吓道：“你再叫，我就打死你。”

那男孩“哇”地一声哭起来，阿朵摇摇头，走上去想哄哄，不料小男孩突然飞起一脚，阿朵毫无防范，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不觉恼怒，赶上去就是一巴掌。

这时，一身挎短枪的汉子急急跑来，见了小孩就叫：“哎呀我的少爷，你跑到这里来了，莫哭、莫哭，来，庄伯抱你回去。”

小男孩是庄保长的独子庄振兴，平时娇生惯养，横蛮无理，拉住庄伯哭道：“庄伯，这个女叫花子打我。”阿朵道：“你再乱叫，我还要打！”

庄伯道：“喂喂喂，你怎么欺负小孩子？我们少爷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庄振兴有人撑腰，越发肆无忌惮：“臭叫花子，臭叫花子臭叫花子臭叫花子……”

阿朵气极，跑上前就打，庄伯怒道：“哪里来的叫花子，滚开！”一把将阿朵推倒在地，又拔出枪道，“滚，再发癫就一枪打死你！”庄振兴喊道：“庄伯，开枪，打死这个臭叫花子！”庄伯哄道：“好好好，臭叫花子不敢再打你了，我们回去吧。”

泪水无声地流下，阿朵险些哭出声来，她出门时指甲里藏了母亲留下的蛊毒，用以防身，这时忍不住伸指弹出，她见庄振兴还小，弹出的蛊毒就少得多，庄伯一年后就会发作，而庄振兴大约要六年后才发作，只要在发作前发现，都是可以吃药治好的。阿朵本意只是想惩罚一下二人，没想到的是庄伯一年后外出办事，在半路上蛊毒发作，因无人救治而亡，庄振兴六年后发作时还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这是后话。

当下庄伯和庄振兴均毫无察觉，一路叫着“臭叫花子”去了，阿朵解气地转身走开，不觉夜色降临，突然前方火光大起，仔细一看，竟是曾昭明家着火，阿朵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这场火灾是宪飞在家玩耍不小心引发的，阿朵赶到时，已有许多乡亲在救火，但大火来势凶猛，人们再怎么泼也只是杯水车薪，刚刚买东西归来的宪玲对着屋大哭道：“妈妈----妈妈---”阿朵急问：“玲玲，爸爸呢？”宪玲认出阿朵，立即扑到她怀里哭道：“阿朵姐姐，爸爸找姐姐去了，有一个多月没有回来了，呜呜，要是爸爸在，妈妈、还有飞飞就都不怕，呜呜……”

阿朵心里一沉：“啊，明哥一个多月都还没回来？那他到哪里去了？”忙问飞飞是谁？玲玲说就是弟弟，阿朵急叫：“啊，里面还有人，救人啊。”人们纷纷哭叫着“造孽”，可大火当前，人们都犹豫不决，宝爷赶来就要往里冲，被人们死死拉住：“你这把老骨头，进去找死啊。”

庄保长赶来，大叫道：“给我身上泼水。”一身中国装束的山本二郎也不知何时冲到，抢过一桶水就望自己身上倒，一言不发地钻进火海，庄保长吼了一声，也一跃而进。

人们一下被惊呆，宝爷大叫：“都痴了？快，都往门口泼水！”人们醒悟过来，大呼小叫着，大小工具齐上，连泼粪用的勺也用上了，门口火势压下去一点，但屋顶大火越烧越高，辟啪乱响，屋子随时就要倒塌。

只听屋里一个声音闷闷传出：“后生家，跟着我！”随着声音，庄保长一头冲出门来，抱在他怀里的正是严月月，宝爷接过来，问道：“保长，飞飞呢？”庄保长喘着粗气道：“后生家抱着，我去接他。”

一声大叫，山本二郎抱着才一岁的宪飞从门口冲出，说时迟，那时快，“轰隆”声声，房屋垮了，山本二郎猛用力将宪飞抛了出去，庄保长眼疾手快，稳稳接住，但山本二郎却被脊梁砸倒在地……

山本二郎是日军特工人员，身体健壮，受伤虽重，但在严月月和阿朵的精心照料下，五天后就醒来，睁开眼就看见一张精美绝顶的脸庞，他惊呆了，在日本、在中国，他也接触了不少美女，可还从没见过如此纯美的姑娘，一时怔怔望着。

阿朵如花朵般笑了起来：“啊，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回头就喊，“月姨，他醒了，他醒了。”只听脚步急响，严月月抱着宪飞赶来，宪玲一蹦一跳地跟后面，来到床前，严月月笑道：“后生家，还好么？饿不饿？”山本二郎顿即将眼光投向宪飞：“孩子、孩子没事吧？”

严月月笑道：“你是说飞飞吧？多谢你啊后生家，要不是你，飞飞早就烧死了，你是飞飞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曾家的大恩人啊。”山本二郎喃喃道：“飞飞？他叫飞飞？”严月月道：“哦，我们叫他飞飞，学名是曾宪飞。”

山本二郎心道：“不，他是我的儿子，他不姓曾，他姓山本！”嘴里也只能应道：“哦，飞飞，好名字。大姐，我饿了，有吃的吗？”严月月连道：“有，有，我早就弄了好多，就等着你醒来。”

严月月看着山本二郎吃得可口，笑问：“好吃吗？”山本二郎道：“好吃，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的湘菜。”严月月道：“是么？那你就多吃点。”停停又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哪儿人啊？”山本二郎早有准备：“大姐，我是个流浪的孤儿，我的伙伴都叫我本山，我们听说桃花村的茶叶出名，这次我想先看一看，没想到就遇到着火了。”

严月月道：“哦，本山兄弟，幸好你来了啊，要不然飞飞……哎，不说这些啦，本山兄弟，你就安心在大姐这里养伤，等养好了大姐就带你去看茶叶。”山本二郎道：“对了，那天还有一个人跟我一起进去，他怎么样啦？”严月月笑道：“啊，他是我们的保长，叫庄立基，他比你先出来，没事。对了，你以后在我们村做生意，少不得要找他，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山本二郎点点头：“保长啊，我看他有一身好功夫是吧？”

严月月笑道：“我们桃花村的人都会几下‘伏波神拳’，庄保长是最好的。”宪玲接道：“还有我爸爸，我爸爸也是最好的。”山本二郎忙问：“是啊，怎么不见大哥呢？”严月月低头不语，阿朵忙道：“你就不要问了，我们也在找呢？”

正说着，庄保长推门进来，见状大笑：“哈哈哈哈，我就说小兄弟不凡，怎么样？醒来就吃是不是？”山本二郎欠身道：“是庄保长吧？您好。”庄保长道：“好好，我就喜欢象你这么勇敢的年轻人，哦，你叫什么？”山本二郎道：“保长，您就叫我本山。”庄保长道：“本山，你受伤不轻啊，小月懂医，你就在他这里安心养伤，你放心，养你的钱全部由我出。”山本二郎连道：“谢谢，谢谢保长。”

严月月道：“保长，真不好意思，本山兄弟是救飞飞受的伤，这钱应该是由我出的。”庄保长道：“哎，你看看你，小月，你的事我能不管吗？再说我和本山也很投缘，要不是这该死的大火，我想出钱也出不成啊，哈哈……哎，小月，你不会总让我这么站着吧？”

严月月忙让宪玲搬椅倒茶，问道：“保长，昭明有消息吗？”庄保长喝了一口茶，叹道：“小月，我派人把山路、水路都找了个遍，可是……哎！”

严月月双眼又湿，庄保长忙道：“小月，莫急，昭明身怀绝技，我想不可能会出事的！哎，你先将就住下，我再多派人找，找远点，要是再找不到，我再给你找点事做。”阿朵忙道：“保长，我和你们一起去找吧。”

庄保长正要答话，严月月先道：“阿朵，你就不要去了，本山现在还不能下床，玲玲又小，飞飞还不会走路，说实话，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来得正好，就留下帮帮我吧。”庄保长也道：“对对对，我正准备要派个人来帮忙的，阿朵你来了，我就不派人了，好了小月，你好好照顾本山，我去找昭明。”严月月道：“保长，谢谢你！”庄保长笑道：“谢什么？说实话，我比你还要急，向敏的病刚刚有了点起色，这时候昭明不见了，你说，我急不急？”严月月还要说，庄保长早就走得没影了。

阿朵不便再争，只好留了下来，大火把曾家烧得一无所有，家里一切都是庄保长带头与村民凑集的，条件十分简陋，好在有庄保长支钱送米，加上严月月、阿朵的悉心照料，又隔了四天，山本二郎就能下床了。

由于宪飞一刻也不肯离开严月月，所以大多时候都是阿朵照料山本二郎，重伤中的山本二郎被阿朵的纯真、细腻、温婉彻底征服，他明白自己的任务，躺在床上的他经常问曾昭明的消息，可当他能下地走路了，却不再急于离去执行任务，他想多与阿朵相处，多看看阿朵漂亮的容颜，体味阿朵纯真的柔情。他还固执地跟阿朵一样改叫严月月为“月姨”，让阿朵叫他为“山哥”，严月月和阿朵都拗他不过，笑着依了他，自然，宪玲和宪飞也都叫他为山哥。

这天，阳光明媚，山本二郎道：“月姨，我想出去走走。”严月月正在给宪飞喂食，答道：“嗯，是该出去散散心，晒晒太阳，这样你才好得快，你等一下，我喂完飞飞就陪你去。”山本二郎忙道：“月姨，今天不麻烦您了，我一个人就能走。”说着就靠着棍子走了出去，一边走却一边悄悄看着阿朵。

严月月忙叫：“阿朵，你去陪陪你山哥。”阿朵道：“月姨，莫管他，让他逞强去。”说着话却早跑到山本二郎身边，扶住他道，“山哥，你能走，怎么还用拐棍啊？”

山本二郎目的就是要和阿朵出去散步，可当阿朵双手轻轻扶着他时，又不免感动道：“阿朵，这些天累坏你了，你去休息吧，我真的一个人能走，”阿朵笑道：“好了莫多说啦，走吧。”山本二郎点点头：“谢谢你，阿朵。”阿朵道：“山哥，有什么好谢的？你是救飞飞受的伤，我们不该照顾你吗？”山本二郎道：“哦，是的，该，该。”

两人踏着朝阳在山村小道上漫步，阿朵始终眼望前方，默默想着心事，全没注意到山本二郎一直凝视着自己。

山本二郎并非贪色之辈，让他如此忘形的是阿朵现在那双眼睛：明眸流转，不柔自温，却又夹带有淡淡愁绪，让人无端生出几多怜惜，朝霞映衬着一张不可言状的娇美面容，山本二郎如在梦中，他真不知是朝霞照红了阿朵还是阿朵羞红了朝霞？忍不住脱口赞道：“啊，真美！”

阿朵惊醒过来，问道：“真美？什么真美？”山本二郎忙道：“哦，是、是这景色真美。”阿朵点点头：“嗯，是很美。山哥，桃花源你去过没有？那里才真美呢？”山本二郎道：“是吗？那我以后一定得去看看，阿朵，你能陪我去吗？”阿朵想了想道：“嗯，有空我一定陪你去。”

两人又默默散走了一会，阿朵道：“山哥，我们回去吧，莫叫月姨担心。”山本二郎依依难舍，回道：“阿朵，真想和你永远这么走下去。”阿朵一呆，笑道：“山哥，说什么傻话？走，回去。”山本二郎无可抗拒：“好，回去。”

中午时分，庄保长派出的人回来了，曾昭明仍不没有半点消息，阿朵再也坐不住，午饭也没吃，就偷偷离开了桃花村。

开饭时大家才发现阿朵不见了，忙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却哪里还找得到？山本二郎问道：“月姨，阿朵是不是回去了？”严月月道：“她还能去哪里？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呢？”

明哥，你在哪里？阿朵发誓：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找到她的心中的神！（